我身體里有她的血液在流淌著

——關(guān)于我的祖母

序：拙文《遲到43年的情——緬懷我的外祖母》在網(wǎng)上發(fā)表后，有網(wǎng)友問我對祖母的印象。這一問就勾起了我的沉思，回憶祖母的文章就是這樣完成的。感謝網(wǎng)友，讓我今生有了機會來回憶起我的祖母，并把回憶變成了文字。我現(xiàn)在要寫的我祖母生前的一些片段，大多來自于我母親的口述。

我出生的時候，我的哥哥2歲多，我的祖母就要70歲了。母親帶著我，我的哥哥就日夜跟著我的祖母。我的祖母沒能熬過那三年困難時期。就在困難時期行將結(jié)束的時候，我的祖母去世了。當(dāng)時，我4歲多。就我本人而言，4歲多之前發(fā)生的任何事情，我都沒有深刻印象，甚至連浮淺印象都極少。

我的妹妹出生的時候，我2歲多。我5歲的哥哥仍然由祖母帶著。母親睡在床上，懷里是妹妹，背后躺著我。妹妹在前邊尿，我在后邊尿，正值北方的隆冬，母親被擠在兩條“河流”中間，連翻身都不能，只有時不時地把手伸向背后，摸一摸，看我是否還在她的被子里面好好地蓋著。身高只有1米5幾，年齡不到30歲的母親要管我們兄妹吃喝，要管我們起床睡覺，要下地干活，要把棉花紡成線、織成布、染成色、再做成衣服，那是怎樣的度日如年，那時怎樣的“長夜難明”喲！我輩能磕磕絆絆活下來，有許多僥幸的成分。這僥幸中摻合的是母親的心血。民間有“兒生娘受苦”的說法。其實，懷兒娘也受苦，養(yǎng)兒娘更受苦。于是百姓就總結(jié)為“爹的恩情還好報，娘的恩情報不完”。一個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得以長大成人，所作出的堅韌和忍耐很難說多大才是一個極限。

我或者妹妹的啼哭聲，不斷劃過寂靜的夜空。母親說，每當(dāng)此時，我的祖母就會從自己的臥室里走出來，趴到母親房間的窗戶外邊問道：“我聽著孩子哭的有好一陣了，你帶得住嗎？”母親說：“我?guī)У米?。您睡吧，娘，您別凍著！”70多歲的人是需要別人照顧的年齡，祖母能幫著帶我的哥哥，已經(jīng)很夠了，母親知道不能再給我的祖母添累了，不敢讓老人再病倒。(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佝僂著身子，瘦弱得渾身都是突出來的骨頭，走路顫悠悠，腳下永遠是虛的，經(jīng)常沿著墻邊行動，以便摔倒前先扶住墻壁——這是我憑自己的主觀印象給祖母勾勒的畫像。

祖母是1962年農(nóng)歷二月二十五日去世的。那正是一年中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我的妹妹已經(jīng)快2歲3個月了還不會走路，下午的陽光暖暖地曬著坐在地面上的妹妹，祖母照看著。祖母對在旁邊干活的母親說：“我覺著坐不動了，我回家睡一會兒。你看著孩子?！钡诙?，祖母仍然躺著。第三天將近中午的時候，祖母就像一盞煤油燈，燈里的油耗干了，燈滅了，我的祖母就這樣安靜地“走”了。此后的35天和此前的一年，我的外祖父、我的祖父也都分別這樣無“疾”而終。

在去世之前，祖母看到我的妹妹餓得變了形，2歲多了還沒有力氣走路，就擔(dān)憂得小聲嘟囔：“看著都糟心，這小妮恐怕成不了人吶！”

母親說，祖母帶我的哥哥時間最長，對我的哥哥也最親。有一點吃的東西，我的祖母就會藏起來，趁沒有人的時候悄悄塞給我的哥哥，讓他趕快吃掉。

我那可親、可敬、可愛、又有些童趣的祖母，過去的日子里，我一直認(rèn)為她與我人生的交集近乎于無。今天要變成文字了，卻發(fā)現(xiàn)她在我心里的分量是這樣的重。哦，原來畢竟這就是祖母，我身體里有她的血液在流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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