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失意的愛國者

唐婉是陸游一生的愛，永遠的痛，陸游臨終前一年還在作詩悼念她。但是，陸游生命中的最后一首詩卻不是寫給唐婉的，因為陸游內(nèi)心深處還有更大的愛、更深的痛。

陸游的最后一首詩是《示兒》：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示兒》是陸游寫給兒子的遺囑，臨終之時，陸游斷斷續(xù)續(xù)地對兒子說：原以為我死之后，人間的一切就都和我無關(guān)了，現(xiàn)在知道錯了，我還有一件，而且只此一件使我痛心遺憾的事，就是沒有機會親眼看到祖國的統(tǒng)一了。我希望將來大宋軍隊收復(fù)中原失地的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你們記著要舉行家祭，把這好消息告訴給我！

原來陸游內(nèi)心深處更大的愛是國家，更深的痛是國家仍在分裂。

陸游是一個天生的愛國者，他的愛國思想與生俱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陸游出生于官宦世家、名門望族，高祖陸軫進士出身，官至吏部郎中；祖父陸佃，師從王安石，官至尚書右丞；父親陸宰，通詩文、有節(jié)操，北宋末年出仕，南渡后，因主張抗金受主和派排擠，遂居家不仕；陸游的母親唐氏亦出身名門，乃北宋宰相唐介的孫女。陸游出生于兩宋之交，成長在偏安的南宋，民族的矛盾、國家的不幸、家庭的流離，給他幼小的心靈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并早早地在他的心田深深地播下一顆愛國的種子。

可是天生的愛國者陸游直到而立之年都未能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愛國抱負。陸游自幼聰慧過人，十二歲即能為詩作文，二十八歲赴臨安參加鎖廳考試名列第一，卻因高于宰相秦檜之孫而招秦檜嫉恨，第二年參加禮部考試就因秦檜作梗未能得中，直到秦檜病死才進入仕途，這時的陸游已經(jīng)三十三歲。宋孝宗趙昚即位，任命三十七歲的陸游為樞密院編修官，賜進士出身。陸游迎來了一展抱負的好機會，可惜他沒有抓住，不久即因上疏建議整飭吏治軍紀、固守江淮、徐圖中原而無意惹怒了趙昚，被罷為鎮(zhèn)江府通判。兩年后，又無意中得罪了趙昚，被貶為建康府通判。又一年，陸游為人讒，于隆興府通判任上被罷職。

仕途不順的陸游四十六歲時受川、陜宣撫使王炎之邀，入王炎幕府任職，后受王炎委托草擬《平戎策》，提出“收復(fù)中原必須先取長安，取長安必須先取隴右；積蓄糧食、訓(xùn)練士兵，有力量就進攻，沒力量就固守”的驅(qū)逐金人、收復(fù)中原的戰(zhàn)略計劃。可惜《平戎策》遭朝廷否決，王炎也被調(diào)回京，幕府解散。出師北伐、收復(fù)中原的計劃毀于一旦，陸游感到無比的憂傷，而幕府生活雖只有八個月，卻給他留下了終生難忘的記憶。這期間，陸游曾有一次親臨大散關(guān)抗金前線的軍旅生活，而這段軍旅生活也是陸游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實現(xiàn)愛國之志的火線體驗。

此后，陸游“細雨騎驢入劍門”，做了幾任閑官及州判類小官，但陸游位卑未敢忘國憂，居蜀幾年，曾寫詩《蜀州大閱》，抨擊南宋養(yǎng)兵不用、茍且偷安，也曾借送范成大奉召還京之機懇請范成大回朝后勸皇帝“先取關(guān)中次河北”、“早為神州清虜塵”。

接下來，陸游又經(jīng)歷了出仕、辭官、再出仕、再罷官的數(shù)度沉浮。宋光宗趙惇即位，陸游趁機上疏，提出治理國家、完成北伐的系統(tǒng)意見，建議“減輕賦稅、懲貪抑豪”，“繕修兵備、搜拔人才”，“力圖大計”，以恢復(fù)中原。但仍然沒有得到朝廷重視，一腔報國熱血到底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傾灑。

晚年的陸游在家中迎來了一位貴客，浙東安撫使兼紹興知府辛棄疾。辛棄疾也是一位堅定的主戰(zhàn)派、愛國者，也一樣受到當(dāng)權(quán)的主和派的長期排擠打壓。共同的政治抱負，共同的人生追求，相似的仕途經(jīng)歷，相近的詩詞創(chuàng)作風(fēng)格，讓兩人擁有更多的共同感興趣的話題。二人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促膝長談，共論時事，情烈處激昂慷慨，心碎時黯然神傷，待兩人長談既罷握手作別，不覺東方之既白。

可以這么說，陸游是一個天生的、純粹的、徹底的、職業(yè)的愛國者，更是一個生不逢時的一生失意的愛國者。

沈園南側(cè)有一亭，名曰半壁亭，半壁亭依墻而建，隱喻南宋偏安江南，只是守著個半壁江山而已。亭柱上有一副對聯(lián)：莫因半壁忘全壁，最愛詩園是沈園。今人所作。

半壁亭后墻外便是陸游紀念館，近旁有門可以進入?！皠?wù)觀堂”是陸游紀念館的主體建筑之一，堂內(nèi)陳列有陸游的著作、手跡和碑帖等?！皠?wù)觀堂”前有個小廣場，小廣場上有三組青銅雕塑，內(nèi)容是“遺墨”、“鐵馬冰河”、“孤村夜雨”?！肮麓?a target="_blank">夜雨”是老年陸游全身立像，比真人高大一些。塑像面龐瘦削、目光堅毅、雙眉微皺，滿含報國無門壯志未酬的無奈和悲憤。在這里，我拉著“陸游”的手留了一個影。

向前是“安豐堂”，即“陸游史跡陳列室”。室內(nèi)展出大量手跡、照片、畫幅、善本、拓片、實物模型等，反映了陸游愛國憂民和作為一代文豪的輝煌成就。展覽分三部分：愛國壯志、愛鄉(xiāng)赤子、愛情悲歌。展廳最顯眼的位置有陸游一尊半身塑像，塑像面容堅毅飽含滄桑，塑像后影壁上是毛澤東手書的陸游詞《訴衷情》：當(dāng)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guān)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訴衷情》是陸游晚年之作，上片開頭追憶昔日戎馬疆場的意氣風(fēng)發(fā)，接寫當(dāng)年宏愿只能在夢中實現(xiàn)的失望；下片抒寫敵人尚未消滅而自己英雄遲暮的感嘆。全詞今昔對比，反映了一位愛國志士的坎坷經(jīng)歷和不幸遭遇，表達了壯志未酬、報國無門的悲憤不平。

一曲《訴衷情》道盡了愛國者陸游的一腔忠憤，一曲《訴衷情》濃縮了愛國者陸游落拓坎坷的悲劇一生。

陸游的悲劇其實不應(yīng)該只屬于他個人，而更應(yīng)該屬于那個時代、那段歷史。時代有能力造就英雄，也有能力毀滅英雄。按照常理，人類歷史最最青睞的該是為了民族昌盛、國家興旺殫精竭慮死而后已的民族英雄和愛國者，但中國的歷史來到了南宋卻大睜著眼睛跟愛國者們來了個黑色幽默，任由投降賣國者廟堂弄權(quán)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愛國志士們關(guān)在報國盡忠的大門之外。生不逢時的愛國者陸游就偏偏生活在這樣的年代。

歷史是一條永遠不會枯竭的洶涌長河，人不過是這條河流的一朵浪花。甚至連浪花都不是，只是某朵浪花濺起時揚起的飛沫。甚至連飛沫都不是，不等揚起就已經(jīng)霧化的沒有了真實的存在。所以，如果命運要跟人開玩笑，人或可能夠跟命運抗爭一下，使自己的命運發(fā)生一些積極意義的改變。但是，如果歷史執(zhí)意要幽你一默，那么任誰都將拿它沒奈何，只能屈從它的安排，任由它來揉捏擺布，稍有不從便會遭致滅頂之災(zāi)。聲名煊赫如岳武穆者尚且淹沒在了那一段歷史的黑色幽默漩渦，陸游又何德何能長風(fēng)破浪成功上岸呢？

當(dāng)然，歷史長河再是風(fēng)高浪涌也一定有能夠攪得河水逆流、回流者。有人敲下桌子就能讓數(shù)千萬工人喜迎下崗，有人拍下腦袋就能讓無數(shù)生命樂死母腹，有人一個簽字就能將所有國人幸福地變成房奴，讓蕓蕓眾生慨嘆命賤如蟻的同時又真切地感受到某種力量的無比強大。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在歷史的長河中，逆流、回旋激起的滔天巨浪不過是大了一點的浪花而已，轉(zhuǎn)眼就會在歷史的蒼茫煙水里消失的無影無蹤。歷史該記住的自會記住，不該記住的定遭淘汰，這是歷史的法則，更是歷史的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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