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漫無目的地行走，腦子里除了滿是為何行走的命題，我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我甚至懷疑——耳朵——是對多余的器官。

“停一停吧！。。。停一停吧！”這種幾乎是哀求的聲音充斥著幾乎是要塞滿我的腦袋?！拔液螄L不想停下來啦！”我大聲地反駁?！翱删褪遣宦犑箚狙剑　蔽覟榇藝L試了許多方法，無論做什么樣的嘗試都只是歸于徒勞。我甚至又懷疑起這兩只腿，我一邊任由身體在雙腿的擺動中游移，一邊偷偷地膽怯地窺望著它?！笆撬鼏?？。。。長在我身上。”這可難倒了我，我要為此感到沮喪，痛苦，困惑。我只好漫無目的地行走，不知道我的腿要帶我去向哪里。當(dāng)我嘗試著用痛苦，沮喪，困惑去回應(yīng)這種尷尬時。我吃驚地意識到不單是腿的問題，連這情感我都需要去嘗試，確切地說：由于這腿不聽主人的使喚，導(dǎo)致一切情感都開始背叛于我?！斑@問題該有多么嚴(yán)重??！”我停不下來，停不下來！無論我愿不愿意，只能一個勁地走，一個勁地走！

“還好。。。還好。。。腦子還在?！蔽野底詰c幸，“我要趕在這家伙也背叛我之前，把一切該死的問題解決掉。”于是，我將雙眼從腿子脫離開來，四下打望?！拔倚枰獙で髱椭??！睂Φ?。不只是我一人在行走，還有很多人，我得在內(nèi)心掂量著求助的對象：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幫助我，愿意幫助我；這樣想著，我居然高興起來。

我注意到：不時經(jīng)過的人群漸漸地或者迅速地把我丟在腦后。我也不時地丟掉人群，也把他們拋在腦后，如此往復(fù)；“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找尋的對象?！蔽野涯抗鈪R聚到一位離我不遠(yuǎn)，行裝奇特的人身上?？瓷先?yīng)該是位老者，步履緩慢，佝僂著的身軀上駝著一副擺滿各色小貨物的框型鐵架。從他身旁經(jīng)過的人群里，偶爾有人快速地掏出錢幣換幾樣小東西。我很擔(dān)心，倒不是擔(dān)心他會被沉重的貨物壓倒，更何況這種擔(dān)心是多余的。這個結(jié)論顯而易見：和他有過接觸的人，都只是奔著自己的需要而去的?！拔覔?dān)心。。。我擔(dān)心自己不聽使喚的步伐，在追趕上他之后，又很快地把他拋在腦后。要是這樣，我又怎么解決掉自己的問題呢？”想到這個問題之后，我又開始想起苦惱，“噢。。。苦惱是個什么東西？”算了吧，這情感已背我而去。我只好擔(dān)心地走著，擔(dān)心地走著。

“喂！。。。老頭！你能跟上我嗎？我要買東西，可我不能停下來，放慢腳步也不行?！崩先藗?cè)過頭，帶著一陣詫異和一絲微怒望向我。我立刻為自己言語的粗魯改口到“不好意思啊，老人家。我想買東西，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趕路，不能停下來，你能跟上我嗎？”

“需要什么？”老人故作冷硬地回應(yīng)到。(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你能跟上我嗎？”

“。。。什么？”

“我是問。。。你能跟上我嗎？”我加重語氣，客氣地重復(fù)。

“你要什么？”老人變著詞繼續(xù)重復(fù)。

這問題讓我遲疑起來，我很驚訝：“是??！我要什么呢？可是。?？墒俏业牟阶?。。。居然放慢了，慢到了與老人同步的節(jié)奏”。

“年輕人，你要什么？”

“我很驚訝。。。” 我望著老人“不。。。不是的。我很高興。。。額。。。也不是。。。我。。。我只是想買東西。”我斷續(xù)吞吐地說。

“那你要什么呢？”老人像是從我言語和表情中感受到了屬于我的某種不安情緒。出于一位長輩應(yīng)有的關(guān)懷，刻意轉(zhuǎn)化了語調(diào)，和藹地探問到。為了讓自己能從這短暫但又無法解釋的驚訝中緩解過來，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下意識里，我隨口問“你有什么？”老人埋著頭，自顧著說“不知道?！蔽业纱笱劬傻氐芍?。。。你賣什么自己不知道？”我快速有力地近乎咄咄逼人的吐出幾個字。同時，我開始仔細(xì)地去打量起他來：老人看上去最少也有六十多歲了，頭發(fā)稀疏地黑白相間地凌亂地散落在腦袋上。額頭上的紋路如同他其它地方的肌膚一樣，干癟得了無生氣。背上的鐵貨架用兩條自行編織的布帶死死地勒在雙肩上，放佛那布帶由于日久負(fù)重的原因已經(jīng)和肩膀容為一體； “可是。。?？墒菫槭裁茨兀?。。。問題的關(guān)鍵又在哪里呢？一個賣貨物為生的老者，居然不知道自己賣的是什么嗎？可我。。我不是也不知道買什么嗎？”我轉(zhuǎn)而又想“問題是，我不是來買東西的！對！”我和老人同步地默走著，在片刻的時間里，各自埋著頭，走著，走著；

不停地行走，讓我逐漸意識到：“疲倦會要了我的命！”我立即開口“老人家，其實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的腿不聽使喚。”我壓低聲音吐出最后幾個字，害怕路人聽見。

“。。。什么？”

“我的腿不聽使喚，停不下來，也快不上去?？炻怯伤约赫莆?，我完全掌控不了?！?/p>

“我不知道自己賣什么，能賣什么。。?！崩先舜鸱撬鶈柕刈匝宰哉Z地說，轉(zhuǎn)而吆喝起來：“賣東西啦！賣東西啦！”轉(zhuǎn)眼間，這聲音漸行漸遠(yuǎn)。我步伐異常地，自行地快起來。我要拿出苦惱的表情來掩蓋這尷尬的際遇嗎?“噢。。。演吧。裝成什么樣呢？我呸。。。沒有情感的范本”；停不下的腳步?。∥以撊フ艺l解決這突如其來似夢魘的遭遇呢？我心慌，心急。我想用淚水來宣泄壓抑在心中的無法表達(dá)的所有情感?！鞍?！。。。沒有眼淚。沒有。。。沒有的。吝嗇到哪怕是一滴也滴不出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需要幫助！。。。我需要尋求幫助！”我該把目光投給誰呢？右邊那位女人？還是她手上牽著的孩子？或者是左邊的乞丐？前面的書生？還是身后五大三粗，自古腦胡亂吞吃著不知道是些什么東西的家伙？腿子自主地在每個人身前放緩腳步，而我“我得好好掂量掂量”這樣一想，我又開始高興起來。

我的腿帶我來到一座山谷之間。我的腿不聽使喚，這并不能說明我的腦子就笨。這山谷看上去更像一位豐滿女性的乳溝，我就行走在這乳溝之間。最初見到山谷的景象，著實讓我疑惑了半刻。這樣說吧：這山谷看上去更像人為的，像是巨大的挖掘機硬生生地將一座山以V字形的缺口一分為二。面向我的兩側(cè)山坡，光禿禿地看不到一根草木。而背對著我的兩側(cè)，卻探出繁茂蔥郁的枝葉；V字形山谷的底部，被人走出一條光滑堅硬的道路來。我敢肯定的是，這山谷出奇的長，我都不知道自己在這山谷行走了多久。兩側(cè)的景色如出一轍，裸露的黃土夾雜著如豆大小的各種石粒，不時從高處唰唰地如浪般層層滾落下來，直到山谷的底部，激起陣陣昏黃的塵霧，放肆地翻滾。行走在道路上的人，個個默不作聲，低垂著頭顱。

“啊。。。除了沙石。。。我聽不見任何聲響”；不知從何時起，我的腿腳已開始脫離行道，自顧著強行拖拽著我的身體，往那沙坡上攀行?！爸苯影盐宜に栏?！“我對著腿子惡狠狠地說“一切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了”我由心地痛恨起我的腿子來。我被自己的腿子給綁架了，多么荒唐的事。腿子瞪踩到山腰之間，不再繼續(xù)往頂走，而是橫著走起來。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這腿子橫行在山腰之間，居然每一步都不會落空，我倒是更希望踩漏一步，滾落下去；可是我的腿子呀！綁架了我！一步也不落空，在山腰間行走。直到我遇見一位，和我一樣在山腰間行走的唯一的人。

“面相好熟。。。但我要好好掂量掂量。”我的腿子自主地跟上了這人的節(jié)奏，我不再為這種情況感到意外。我逐漸堅信，我已屈服于這種意外：我生長在腿子之上，而不是腿子生長在我之上。那人見我到來，很禮貌地問：“你要什么？”我默不作聲，在內(nèi)心掂量是否要開口，這讓我很為難。我不知道眼前這人是誰？他有什么？他為什么會在這里？而不是同其他人一樣在谷底的行道上？這一切的疑問讓我警覺起來，我要保持沉默。不能暴露出我內(nèi)心的一絲想法，更不能讓他知道：我是一個被自己腿子綁架的人，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啊。這人并沒有等我開口，像是早已經(jīng)知道我會以沉默的方式應(yīng)對他。他接著說：“你要什么什么呢？年輕人！”我覺得應(yīng)該說點什么，因為——時間——沉默得太久。“我在趕路，停不下來，也慢不下來?！蹦侨私又鴨枺骸澳悄阋ハ蚰睦?？”，我頓時一臉驚愕，汗珠瞬間從皮腺里往外冒?！?。。。你。。?！蔽医鯌嵟毓Ｑ手鲁?，我已經(jīng)感到無法再隱瞞：“啊。。。我的腿呀！它不聽我的使喚。我想弄明白這一切，我的某些情感也如同我的腿一樣。。。怎么會這樣呢？。。。我甚至不記得腿是何時與我生在一起的，生我的子宮?。∵€同時誕出了夾尾巴的狗！”原本以為這人會為此而感到詫異，或是驚恐。最少也得數(shù)落數(shù)落我才是.事實卻恰恰相反，他依如先前談定：“我常回想未知年來，如藤蔓蘩穿的際遇，那些占據(jù)記憶明晰之處的過往，像我暗示著什么?又像是在一團(tuán)亂麻之中，時隱時現(xiàn)的某一條，或是幾條，等待著我理清開端與末梢的徘徊在意義與虛無之間的游戲。我感到生命的詠嘆在靈魂深處哀嚎，可我聽不見靈魂的回響，哪怕是一絲輕微的悲憫的應(yīng)感也沒有。

我甚至看到一位幼小的孩童 ，在不見五指的漆黑世界里，哭泣著甩開渴望一線原光的稚嫩步伐。每一步都是萬般失落。你難道沒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同你一樣，不停地行走，從未放慢或停下過腳步嗎？我從不問自己為何行走，我也不需要知道去向何處——那是上帝的事情，也是詩人的事情；我能做的只能是承受，無法抗拒的歡樂與痛苦；就像那位詩人所說的，除了生與死，世間事沒有一件是嚴(yán)肅的。不過承受這事，比生死更加嚴(yán)肅，不是嗎？

我曾在山腳下遇見過這樣一番情景：件件方正的箱箱火柴，整齊地沿著山腳堆疊在一起，足足碼了有幾十米長。有位中年人微笑著不停地在搬運火柴。我在一旁凝望著他，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他也像是明白我的問題。但從未開口，只是對我一個勁地微笑。在他搬運火柴的間隙中，我甚至產(chǎn)生了偷一箱的念頭。后來，我覺得這想法甚是可笑，剛開始時還感到可恥。但是廉恥之心瞬間就被一種諷刺的笑所淹沒。

如今,我更加確信那種笑不該被冠以諷刺的名，它是事實，事實！你懂嗎，年輕人？”

“。。。。。。我只是。。。。。。”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one124.com/subject/3854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