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山村,一個人的路上,總要有個伴兒
它玩兒夠的時候,干脆直接蹲在婆婆的腳背上,小小的爪子死死抓住她的褲腿。婆婆只好一邊拄著拐
從小就住在山里,那時候貓在村子里還特別少見,偶然看見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一動不動地蹲在那里,只是看著就感覺好溫暖。小小的腦袋,尖尖的耳朵,兩顆圓溜溜的大眼睛,像是金色的琉璃。
當時的心情比偷偷敲破了大伯家還長著茸毛的西瓜還要激動忐忑,幾乎立即斷定了這是我們村里最了不起的發(fā)現(xiàn),連我們在后山發(fā)現(xiàn)的帶有觀音娘娘蓮花坐臺的山洞都變得黯然失色了。我驕傲的告訴了所有的小伙伴,吃晚飯的時候又告訴了所有的家人,我發(fā)現(xiàn)了山里的精靈!
小村里很快就刮起了尋找精靈的狂潮,這項運動持久而且熱烈。暑假里,再也沒有人對沒完沒了叫個不停的知了感興趣,再也沒有人對小溪里的螃蟹泥鰍感興趣,甚至家里有大人逮到了長耳朵可愛的野兔,也不過在一兩天的觀摩撫摸過后,變成了伴著野蘑菇鮮辣椒的開胃菜!
我們掃蕩了黑黢黢的據(jù)說住著惡鬼的瓦窯,箅子一樣篦過了草蜢子棲息的比我們還長得高的狗尾草地。五顏六色的蜻蜓在夕陽下飛舞啊,整整一個夏天,我們再沒有看到它的身影。
再晚些時候,天也黑了,月亮爬了上來,我一點都不甘心,躺在床上不安分,耳朵悄悄留神。有動靜!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我立馬就聯(lián)想到了那天那一閃而過的身影,輕輕推開門,星光依舊遙遠,只是月光灑了下來。門前的水泥地尤其耀眼,像是積了一尺多深的雪,房邊的林子里像是披了一層霜,蟲子叫得歡實,橙子樹下,已經(jīng)有幾只螢火蟲在圍著還小的青墨色的橙子打轉(zhuǎn)。(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它就蹲在門前的水泥地上,長大了些,毛色也更加鮮艷,滴溜溜的眼睛就像是天邊的啟明星掉在了地上,兩只三角的耳朵依舊尖尖的,直直的豎著,嘿!可神氣了。
結(jié)果我在夢里都沒摸到那只小貓,就在我要摸到它的當口兒,它縱身只一躍,漆黑的貓反射這銀色的月光,像是一道流星消失在了月色里。
02
婆婆家一直不養(yǎng)貓, 2005年的時候,下了一場雨,婆婆瘸了一條腿,再晚大半年,我進了城里讀高中小妹也到鎮(zhèn)上讀初中,村子里再難看到我們到處跑動的身影。婆婆慢慢接受了步行時速從5公里減到800米的事實。
到2006年的時候,她養(yǎng)了一只貓,然后拄著拐杖啊,晃晃悠悠的走。村子里的小路上一路都是她“三兒快來,三兒快來”這樣的呼喚聲,她像個得勝的冠軍,志得意滿的到處炫耀。
這貓也是怪,她們進行的無數(shù)次的競賽里從來就沒有贏過??吹絼e人家路邊的干草垛,它一下躍上去,在里面直打滾兒,用它的爪子拍著干草上面的谷穗子玩兒。
聽到婆婆一聲接一聲三兒,三兒的呼喚時,它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喵喵地回應兩聲,等到再也聽不到婆婆的腳步聲,呼喚聲了。它才像龜兔賽跑里面驚醒地兔子,驚惶地滾起來,一個激靈,然后驚惶地沖刺......
再次看到婆婆,它大失所望地停下來,這邊的草地上撲一撲蚱蜢,那邊泥地里用尖尖的爪子刨土里的蚯蚓出來玩兒。哪怕是不小心跑到前面兩三步,它會立馬蹲下來,動也不動的躲在哪里,歪著腦袋,眼睛直勾勾打量著地上路過的螞蟻,儼然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鄭重表情,真是在拿它的所有在飚演技,令人嘆為觀止。
在它玩兒夠的時候,才豎起尾巴,掂著爪子,身子弓得高高的,一邊用小小的腦袋蹭婆婆的腳,左邊蹭到右邊,右邊又蹭到左邊,實在懶得動時,巴掌大小的身子直接蹲在婆婆的腳背上,小小的爪子死死抓住婆婆的褲腿。這時候,婆婆也不喚它的名字了,只好拄著拐杖,把左腳太得高高的,慢慢的,默默的用四五百米每小時的速度在路上挪動。
美麗的鄉(xiāng)村美麗的鄉(xiāng)村
03
那個時候我們又都不喜歡貓了,這只貓老鼠都抓不了,太懶,太沒用。這只貓?zhí)翄?,一點沒有汪星人的忠厚可愛......
它就像村子里那個因為頑皮淘氣弄的渾身臟兮兮的孩子一樣不招人待見。
兩只整天在田里撕咬打滾的土狗吃剩菜剩飯那毛發(fā)都活像用了飄柔。吃飽臨出門時,門口吼兩聲,中氣十足。干一架,熱身完畢,抖擻精神。大王巡山了,那是一對來自北方的“狼”!
可它呢?本該神氣的尾巴少了一截,尚可原諒,后來連一只三角尖尖的耳朵也缺了個角。瘦的摸上去膈手不說,渾身還時常沾滿泥巴,干草這些在田里玩鬧后帶回來的東西。只要掰開它灰撲撲雜亂的毛發(fā),黑黝黝芝麻粒大小的虱子渾身都是,看起來觸目驚心!
婆婆不得不每隔七五天給它上一次殺虱子的藥,后來怕它受不了那藥性,干脆每天一得閑了就坐在門沿下邊親自給它抓虱子,抓住一個就弄死一個。也不顧被抓急的虱子飛的滿身都是,每抓住一只還惡狠狠地說“叫你吸這么多血?!迸R了,把它抱起來,全身上下輕輕拍一拍,摸摸它的頭,“叫你還去雞窩里面轉(zhuǎn)。它們要吸干你的血喲”
04
它從來沒聽進去過婆婆的話,哪怕吃飯的時候。
碗里生雞蛋,碗邊荷包蛋,嘴里啃著兩個大拇指粗細的白膩膩的生油,還是這么瘦。牙尖碾了兩下,留了幾顆尖尖的牙印,不吃了,沖著婆婆直叫喚。幾步跳到了婆婆家的碗柜上面,它知道上面裝這炒熟的臘肉,哪怕是在冬天,那股微微的咸香連我都聞得到!
精得它,豎起身子兩只爪子就在門口掏啊掏啊,兩只圓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你,嘴里喵喵,喵喵叫個不停,活生生一副過難關的樣子。
婆婆身子本來就有些胖,又受不得涼,東夏秋冬都穿的厚,瘸著一只腳,走起路來晃晃悠悠搖搖擺擺,帽子下一頭銀白的頭發(fā)活像要甩出來。不帶拐杖的時候活像一只圓滾滾的不倒翁。她一步一晃走到碗柜那里,一只手扶著碗柜,一只手五指攤開就要扇巴掌。三兒嚇得身子一縮,心知禍事,尖叫一聲就溜個沒影。婆婆回頭看看我有些好笑。
這死貓,貫的沒有一點德行?!?/p>
她又一想想,大概是覺得來都來了。干脆揀了幾塊肥肥的臘肉,放在它貓碗里,一只手按著大腿,一只手抓著火鋪的沿兒,朝里面看了一眼,看到還在里面,就又“貓貓,貓貓”地輕輕喚了兩聲。
這比她在坐在玉米地里割豬草的時候,喚在陰涼的松林里玩鬧的三兒的時候可要輕柔。也比她在院子茶林里摘茶葉時,在菜洼地彎著腰種下小白菜時喚在草地上撲蟲子,在菜園子里刨種子的三兒要輕柔,更沒有在趕集的路上,在街道的人群里喚那一閃不見的三兒的焦急。
良久,那貓畏畏縮縮的轉(zhuǎn)出來。小心翼翼的用鼻尖頂了一下,然后爪子飛快的把一塊肉掏了過去,婆婆擦了擦額角的汗珠,看著一把骨頭吃個不停的三兒,語重心長的說道。
“這貓肯定有大病,你外公買回來的藥灌了也不見好?!?/p>
我看著婆婆額角流出的汗滴,看著憂心忡忡的婆婆,憂心忡忡地想,婆婆真是老了,以前山上收玉米。頂大的背簍一下能塞我們兄妹兩。背著冒尖的玉米妹妹走不動時懷里揣個小孩一口氣背著腳都不帶閃的。以前趕集賣大米,完了十幾、二十斤的大西瓜也能一背就是一背簍,一起身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山路。
我感嘆,婆婆還真是老啦,我記得我十二歲她瘸的腳,只不記得她幾時佝僂了身影?她幾時花白的頭發(fā)?口中的我的名字變成了它的名字?
05
她的三兒大概是福氣來得太早,第二胎貓仔子全都送出去以后,跟婆婆去趕集的路上瘋瘋癲癲的把狼狗窩當成了草垛子鉆了進去。
在第一只貓死去后的七年多時間里,婆婆養(yǎng)貓都養(yǎng)上了癮,但最久的一直也不過四歲多就跑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今年二月份的時候她又抱回了一只巴掌大的小花貓,小小的腦袋,尖尖的耳朵,兩顆圓溜溜的大眼睛,像是金色的琉璃,神氣極了。
現(xiàn)在,重慶已經(jīng)下了幾天小雨,淅淅瀝瀝。
家里只怕已是雨幕重重,門前的流水也溢滿了小溪,溪流里肯定漂浮著油汪汪鮮亮亮的蘑菇,飄著小孩們沒有撿到的蟬蛻。飄著苦苦掙扎的螞蟻,飄著一臉淡然的松針。
熊二家的房頂雨打著炊煙,熊大老子肯定在教育熊二兒子,那家伙別人一天挨三頓打,他要挨五頓。村里的土狗們飯點兒到了,肯定整個村子現(xiàn)在都是叫喚,家養(yǎng)的雞必然造反,時常栓在我家門前那老黃??隙ㄒ惨袉荆?/p>
家門口那顆大楓樹葉子一定落得滿地,水渠里的水一定把上面的路給淹了個通透。婆婆撐著她的紅色的爛了骨子的大傘晃晃走到了半坡,雨水肯定也把大楓樹樹根上的泥土刷了個干干凈凈,青苔順著樹干蔓延到樹根,也染的黃色的高高的風化石青幽幽滑膩膩的一片吧。
她會在那里停留多久?她會不會又在想女兒家屋頂漏水,得趕緊把積水放了,不然得浸壞了墻?
她或許會站在那里,四處打量,貓貓,貓貓地呼喚,呼喚她家的三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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