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棕櫚之死和文藝復(fù)興

那是2013年結(jié)婚前夕的夏天,我從武漢大學(xué)的珞珈山腰挖回來了一棵棕櫚幼苗。因為之前有做過綠化景觀方面工作的緣故,也在陽臺上養(yǎng)過鋪地柏和杜鵑花什么的,但最后都因為各種原因消失不見了。
鋪地柏是因為我懶得去弄土,灌了整盆的腐植肥,給燒死了;杜鵑則是因為我的強迫癥作怪,稍有難看和不精神的枝葉,我就必須拿剪刀給裁了的緣故,最后只剩下了一柄兩戟叉子和頂端的幾片亮綠的新葉子。所以,也就沒有后來的故事了。
不知何故,雖然自己也打心底里,羨嘆那些養(yǎng)花弄草的怡情方式,可似乎在我的根性里邊,壓根兒就不適合這樣的一些東西。對的,也就是說它們與我的秉性不合。所以,在處理掉它們的時候,也并沒有覺得心疼,大約,就是它們的命運應(yīng)該如此吧。雖然這樣說來過于殘酷,但這并不妨礙我在潛意識中去尋找適合自己的東西。
然后,真的就被我找到了,這就是在珞珈山上挖回來的棕櫚幼苗。
珞珈山很奇怪,不知何故,植被和氣候似乎就是以山腰上的環(huán)山路所隔斷。也就是說,環(huán)山路往山上去,全是風(fēng)化的石頭坷垃。所以,幾乎除了春秋兩季的莓苔和干枯瘦立的山毛櫸,什么都活不了;而環(huán)山路往山下的植被,則是豐富得很,喬木、灌木和地被植物,什么都有。
甚為奇特的是成年棕櫚本就不多的山上,不知為何,反倒是一叢又一叢的棕櫚幼苗。雖然它們看上去永遠都是那么一副長不大的樣子,可不管你什么時候去,它們都是精神秀挺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是的,這讓我很感興趣,感興趣的是他們都不知道是從何而來,并且是綴在終年難見陽光的茂林之中,并且是一副永遠長不大的樣子。可是,他們就是這樣頑強地活著。
第一顆小棕櫚,我用糖果罐子養(yǎng)在了廁所的窗臺上,結(jié)果連下了幾天的雨,終于是眼見著委頓了下去,順手一拎葉桿,竟從根部抽斷,于是,索性把糖果罐子一并扔掉。
待到挖回第二棵小棕櫚的時候,婚期將近,我拿從花卉市場買回來的陶盆養(yǎng)上了。大約是傷了根的緣故,看起來不好了一陣子,再就是強迫癥依然在作怪,那就是強行修剪,然后,又查到用雞蛋殼來培土。這樣一來,似乎又活了過來,心里很是高興了一陣子。
然后,婚期就到了,放在陽臺上,去岳母家住了一陣子。那是2013年的國慶假期,正趕上金秋大旱,再回到武漢,花盆表層的土壤都被烤焦了,扇葉又有枯氣狀,心急,第二天就拎了花盆去珞珈山,在起挖的地方用樹枝子掏了一個坑,連同花盆一起埋好,再澆水。
突地想到樓宇密集的住處,大約是沒有霧氣雨露的緣故,而這也是珞珈山的一絕,雖然山小且不高,倒是總有迷霧和凝露。好吧,如果暫時帶不走,就讓你在這里緩一緩吧。
是的,大約是從挖回來起,我就決定要帶走它了,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要帶著它。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但幾乎就是把它執(zhí)迷地象征了自己的信念和命運。
2014年,2015年,只要是去爬珞珈山,就必定要去看一看小棕櫚,順便施一點肥。雖然它看起來一點兒變化也沒有,但只要能看見它好好地活著,我就滿足。在這期間,接連寫了將近六十萬字的長篇,中短篇若干不計,然后就到了苦悶的二十九歲夏天。
那是2015年,完全找不到方向的狀態(tài),漸漸地,就中斷了、更少地去爬珞珈山了,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但在這個夏天之前,是一星期兩次,從不懈怠的,即使是出差回來的半夜,又或者是暴雨雪天的各種情況,從無懈怠。
難受的2015年,幾乎要了我的命,阿斯巴甜上癮,不到一年的時間,喝掉了250公升可樂,雖然后來才知道,這才是痛苦的開始。
也就是這將近一年的時間,反復(fù)整理思路,統(tǒng)計整理寫成的文稿,以及勉強能夠湊成的卷本數(shù),得出的結(jié)論就是已經(jīng)有了六個完整的稿本,四部長篇加一部中篇,然后是一首長詩。
偶然一次,上山去看小棕櫚,無意中一統(tǒng)計,六片葉子!近乎病態(tài)偏執(zhí)的我立馬就找到了象征寄托,那便是在等待新的芽葉生長出來。而這幾乎就是千年不變的小棕櫚,永遠都是那樣長不大的小棕櫚,只是為了等待新的葉片長出來。
二十九歲進入三十歲,有一段精神危機,這個坎每個人都有,但如何去看待這個坎則是因人而異。于是,我就帶著妻子去了北京和哈爾濱。春節(jié)期間,在武漢遭遇了極端寒流的這個冬天,一路北上,去體會北方的寒冷。歸來,再去珞珈山,嫩黃到透明的芽葉赫然冒露了出來,心中感慨萬千,生長何其艱難。
然后,大事就來了,一百天之內(nèi),連續(xù)回故鄉(xiāng)去參加了兩場葬禮,七年沒有回故鄉(xiāng)的我,一下子沉進了故鄉(xiāng)的故事里頭,幾乎就要被故鄉(xiāng)的現(xiàn)狀和那些無端的矛盾搞到迷惘窒息。
我不知為何,卻無法尋求出路,然后倉惶逃回武漢。接著,武漢就迎來了又一輪的極端天氣,六月底到七月中旬暴雨如注,湖泊全部灌滿,南湖片區(qū)成了澤國。別的不用說,一場大雨,洗垮了一段圍墻,八個人瞬間遇難。然后,在雨住的前夜,我和妻子散夜步,發(fā)現(xiàn)市區(qū)內(nèi)的圍墻悉數(shù)被推倒,只是為了防止再次出現(xiàn)這樣的慘痛事故。
生死無常,近在眼前。
雨住之后,武漢就迎來了高溫的極端天氣,這也是我在武漢待了十一年,第一次感受到江城的熱。雖然往年的溫度也很高,但電扇基本就能解決問題,而這一年,我們把電扇結(jié)合空調(diào)的習(xí)慣也摒棄了,直接是通宵開空調(diào)。而這個夏天才是剛剛開始,緊接著就是快要讓人崩潰的持續(xù)高壓高溫。
因為故鄉(xiāng)的緣故,還有小棕櫚萌出新芽葉的心理暗示,我開始了第七個卷本,一口氣寫了將近八萬字,然后,再次作廢。不知何故,我仍然沒有辦法將自己從故鄉(xiāng)撤離出來,又或者說,故事的敏感性以及故事的嚴謹程度,再就是故事的成活可能性等諸多復(fù)雜原因,把我搞得幾乎崩潰,每天晚上都不能睡覺,天不亮就出門去對面的大學(xué)跑步,然后回來洗澡,打開地墊躺上去,就這樣過了一個夏天。
沒錯,我不能倒下,即使故事不能出來,我也要耐心地等下去,這是為什么,我也說不上來,可問題是:只能這樣了。
一天, 出門去跑步,一打開門,就是一陣憋悶,隨即閃身退回空調(diào)房。熱!
一天下午,出門去珞珈山,發(fā)現(xiàn)小棕櫚上壓了一塊大石頭,心里就是一緊,趕緊移開,好在因為棕櫚柔韌,除了有些扭曲變形,幾乎沒有收到傷害,稍安,澆水,又把石頭搬得更遠一些。
高溫依舊持續(xù),但想到林子里邊有霧氣和凝露,似乎也不必要擔心。
也就是從北方回來的某次,我突地想到小棕櫚的生長過于緩慢,是不是因為花盆的緣故,所以沒能讓根須自由地吸收水分和營養(yǎng)?就和妻子在某一次的登山過程中,小心地掘出了花盆來,并在旁邊的石頭上將花盆磕碎了,然后驚喜地發(fā)現(xiàn):根須的發(fā)達程度,在這過去的將近三年里。已經(jīng)長得像一個線團了。高興的同時又自責(zé)不已,悔恨沒有早一點將其放還出來。
于是,高興地這樣做了,或許,這會讓其迅速生長起來的。
然后,就是壓石事故,搬開石頭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可以明顯地觀察到石頭貼著地面的部分是潮濕的,而那時的高溫、高壓和干旱天氣幾乎已經(jīng)過了大半。
也就是在這個春天和夏天,我想讓小棕櫚能快速地生長起來,干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打碎了花盆,第二件事是搬開了壓在小棕櫚上邊的大石塊。
卻不想,正是這兩件事情,竟讓它死掉了。
也就是在搬開壓在小棕櫚上邊的大石頭之后的兩周,再去,小棕櫚已經(jīng)是完全脫水的狀態(tài)了,干燥得只剩下了收緊的硬葉片,雖然還沒有變脆,可顯然是已經(jīng)氣若游絲了。也就是那時,珞珈山上的灌木植被,幾乎全都死掉了,干死掉了,連山上帶刺的藤蔓植被都死了,山下的小灌木偶有幸存的,也是奄奄一息了,可是我追悔莫及。
我追悔莫及,卻也毫無辦法。過了一周,再去,天氣仍然旱蒸,想到自己每次都把水澆透了,會不會又活了過來?于是趁著夜色再去珞珈山,提了一大壺自來水去坐公交,都有些怪怪的感覺了。但心痛再次襲來,因為葉桿過分脫水,這回就真是脆了,輕輕一扶正,竟連著桿子從根部斷掉了,心情沉重?zé)o比,剛掙扎著生長出的第七片葉子,就這樣無由地沒了,帶著另外五片脫水的葉子和一片已經(jīng)枯萎的葉子。
我的心里很難過,但還是把一整壺的水都澆了下去,又帶著妻子繞到環(huán)山路小別墅的那一邊,灌了一壺,把預(yù)先在蓋子上釘?shù)目子脴渲ψ油钡酶罅艘恍h(huán)山一圈,回到那里扒開厚積的枯葉,找到花盆的那塊隱約的圓形地方,把水壺的滴水口對準那里,放好,檢查滴流的情況,然后用枯葉掩蓋住。
是的,我仍然對那春天的時候扒出來的復(fù)雜根須,抱有很大的期望。我不知道那是為什么,但如果不那樣做的話,自己的心里就要更加地難受。
那兩件事,第一件事是磕破花盆,現(xiàn)在想來,無疑是第一個錯誤,如果說那時的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那么在后來的搬開石頭的一刻,看見它的潮濕一面的時候,是應(yīng)該突然驚醒的。
而也就是在這個夏天,因為久澇加上久旱的緣故,本土西瓜幾乎全部絕收,下雨把長成的瓜爛在了地里,久旱讓新的長不出來;由此一來,市面上只剩下了寧夏中衛(wèi)來的硒砂瓜,不僅個頭大、瓤結(jié)實,還十分耐儲運,雖然不如普通的西瓜那么滋潤解暑。
所以,在這個夏天的某一天,我無意中就了解了一下硒砂瓜的由來和生育習(xí)性,頓時就悔青了腸子。因為,這個硒砂瓜還有一個名字,叫石頭瓜。而它就是生長在石頭縫里的,醍醐灌頂!而我搬開壓著小棕櫚的那塊石頭的第一眼,不就發(fā)現(xiàn)小棕櫚在經(jīng)歷了大半個月的重壓之后,仍然是好好的么?雖然是有一點扭曲變形,可也是石頭救了它呀!因為石頭的熱敏度低,所以在日照和夜晚交替的時候,會減慢溫度變化的進程,也就是說這樣一來,就從很大程度上,由石頭自身的冷卻而產(chǎn)生的凝露,改善了小棕櫚周圍的小環(huán)境。所以,在那大半個月的久旱天氣里,這便是小棕櫚活了下來的唯一原因,而這也就是石頭瓜的生長秘訣。寧夏中衛(wèi)日照長,紫外線充足,晝夜溫差大,照說是沒法生長植被的,可硒砂瓜就是在石頭的熱敏發(fā)生過程中獲得了水分,又因為日照的關(guān)系,才會特別大,含糖高。
而我,竟然把壓著小棕櫚的石頭移開了!所以這樣一來,就直接導(dǎo)致了小棕櫚周圍的土壤,在陽光的照射下和風(fēng)的吹透之下,變得更加的焦松和干燥,于是,就一下子完全失去了水分,甚至連先前的一點兒熱敏冷凝水分,都吸收不到了。更是因為土壤失去了壓力,其保水功能就完全地喪失了,變得松散。所以,我又想到了春天的時候,掘起花盆時的情景,就在花盆的底下,赫然蠕動著一條灰色的大蚯蚓,想必它也同樣是在花盆的底下利用這一點點水分,來做消化吧。
這讓我很難受。
砸掉花盆,還沒待到小棕櫚的根系開始散開,就是一輪的暴雨,所以這樣一來,小棕櫚雖然是在生長,但讓然是依賴著地表的雨水,而并沒有去需找地底下的水分,雖然一度看起來很正常,可是干旱立即就到來了,也就是說小棕櫚還沒來得及找到地下水分,地表水就被蒸發(fā)完了,并且我還在春天的時候,把其四周的土壤給扒松動了,然后迅速失水脫水,卻又因為雨水沖刷的緣故,大約是雨水沖下來的大石頭,壓在了上面。由此,勉強可以依靠著石頭的熱敏反應(yīng)過程中的凝露生存,但我不巧又去了,又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所以,移開了石頭,由此,直接致使了小棕櫚的死亡!
如果說第一次挖小棕櫚的時候,是出于一種愛慕,那么第二株小棕櫚,就是一種象征性的寄托,希望它能快快地長大,希望它能陪在我身邊,成為一種無形的力量,鞭策著自己往前走,并且是努力地生長起來。卻又要因為不能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緣故,我又將它送還到了珞珈山上,并想在某天離開武漢的時候,又或者是有能力為其提供生長環(huán)境的時候,再把它移回來。所以,我是連著花盆一起埋下去的,并且看著它經(jīng)歷了三個冬天,雖然幾乎沒有生長,但還是好好地活下來了,卻又因為進入三十歲的精神危機的原因,我將其象征了書稿卷數(shù)的關(guān)隘。這樣一來,就反思它的生長緩慢,反思到是花盆局限的原因,由此,我上山去磕碎了花盆,并且把已經(jīng)長成線團一樣的根系,重新埋進了珞珈山,卻不想又接連遭遇了極澇和極旱的天氣,并且是在這個過程中,石頭救了它一段時間??墒?,又因為我馬上搬開了石頭,它又迅速地失水脫水,并且是死掉了。
可是,我仍然相信那一團令自己驚訝并充滿希望的根系,是一定能萌發(fā)出新的芽葉來,因為也就是我們?nèi)ツ抢锓藕玫嗡畨氐牡诙焱砩?,武漢幾乎一夜入秋,秋雨馬上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并且,這一年的秋天,似乎比任何一年都來得早,剛十月初,秋雨就一場大過一場,到十月底,都像是春雨暴雨了,整夜下個不停。
而這又究竟是有多湊巧?那最后一次去珞珈山,我拒絕了妻子立即認養(yǎng)另一棵小棕櫚的提議,而要執(zhí)著地將兩壺水澆在了那個花盆留下的圓圈里面,對那一上一下的兩株原生棕櫚不愿領(lǐng)養(yǎng)。再又仔細觀察,仿佛是水洗的緣故,土里露出了一片白嫩的芽尖,就在那被水沖洗出來的根系處!
雖然不知道那是否就是小棕櫚的根系上冒出來的芽尖,但心里的確是充滿了希望,那會是一整叢的嶄新小棕櫚么?大約是吧!
武漢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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