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林寺,親愛的!
小時候,聽父親講當兵歲月,一次遭遇頑固軍,被追至藥林寺懸崖,跳崖摔昏過去,幸被亞洼駐扎的民兵解救的故事。父親說藥林寺是一座神奇的山,藥林寺的土地隨便落一顆種子就能發(fā)芽。當此時,藥林寺在我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
后來,終于有機會去了藥林寺,見識了什么叫森林,留戀藥林寺,想長住在那里,顯然是不可能的,卻從來沒有想起追尋父親的過去。直到父親老得陷入了混沌,突然后悔沒有及時記錄父親值得后輩流傳的故事,這種不清晰永遠給父親的足跡抹上了一層遺憾。
上次,我一個人專程跑到亞洼,沿著上山的路走了一遭,探尋父親當年跳崖的地方,卻爬錯了方向,上到一座不相干的山上,瞎轉(zhuǎn)了老大功夫,然后才又原路返回,重入藥林寺??墒撬幜炙律礁吡置?,我一個人進去實在膽寒,不住氣地跑了半小時,別說什么探尋了。我一直跑到熟悉的地方,看見了游人,才覺得回到了人間。
這次有同學相伴,底氣足了。我并不想有多少人和我一同干這件事,這是一種祭奠,是滄桑,不適合人喊馬嘶,嘰嘰喳喳的。它牽系著我的情感,是我身體的一條血脈,我來,只想摸一摸它,貼著它細細感受,清晰我腦海里的模糊畫面。
也許我會找到,也許我找到的并不是父親的當年所在,只要我認為符合了我父親的描述,我心中就有了安慰。藥林寺的山一脈相承,赤壁大戰(zhàn)的遺址不就有兩處了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二、不是方向也是方向——岔路也有風景
占明和我聯(lián)系走的時候,我正在家里啰啰嗦嗦往提兜里塞吃食:麻花,酸奶,葡萄干,香蕉,生怕上了山把我渴起來或者餓起來。
在鐵路巨長的身軀下,橫穿大約十五米的隧道口前,碰上了占明前來接我,可是他卻不叫我上他的摩托車,而是聯(lián)系永文的汽車過來。我有些不解:“咱出去和永文碰頭吧?不用在這兒干等吧?”占明沒說啥,我就坐到摩托車上了。(估計占明怕我嫌棄他的摩托,那是一天天和他一起在煤沫里洗澡的,在馬路上野跑的鐵哥們。)
永文的車銀灰色的,在寧艾河邊裝上了我和占明,然后掉頭向下馬頭方向開。這個路線和我的計劃不一致,我是準備從新村方向上藥林寺的。永文說加兵也去,再拉上和平,然后從藥林寺山上往下找吧。我一聽這么多人,心里好笑:得,估計此行大意改變了,玩一趟算了。
我們避開藥林寺會議中心那條柏油馬路,走另一條水泥路上到半山的(我和和平知道會議中心那兒封路了)。水泥路曲里拐彎的,好多地方坡度很大,背陰處不斷有積雪,虧了永文技術(shù)好,我的心老提著。永文一直把車開到寺廟前空地上,大家下了車開始徒步往高處走。
天還算不太冷。大家邊聊邊走,確定先上最高處去看看。來到牌坊前,我建議大家照張相留念。到我們這個年齡,都知道好多東西一縱即逝,我們已經(jīng)不再是一往無前,而是邊走邊留戀了。
我給他們四個人留了一張合影,和平給我照了一張單的。大家向牌坊身后通往高處的一條寬路走去。這條路用大大小小的石塊隨意鋪就,估計是為了巡山人的方便。兩旁的灌木和荒草枯黃卷曲,松葉也是干枯的綠,確實非常害怕火源,那可是一點就著啊。可是永文和加兵這兩個炮筒實在是憋得慌。我們?nèi)齻€人提心吊膽看著他倆抽煙,生怕星星之火掉到旁邊草叢里,成了無法撲滅的燎原之勢。他倆也操了百分百的心力,小心著自己指頭上那明滅的老人家,最后在地上用力踩熄。我還又踏上幾踏。
走著走著,我們看見了一方水泥做的大約長一米,寬黃金比的長方形碑,上面刻著:東洋樓遺址。我們一班初三那年王老師領(lǐng)著來的時候,這里可是有一堆很大的亂五亂六的長方體石塊,還能看得出殘垣斷壁?,F(xiàn)在倒好,啥都看不見了,生出了這方和當年洋人的生活沒有一點勾連的水泥牌子來。
我們來到高處了,發(fā)現(xiàn)有一座瞭望塔。大家一致同意是為了防火建造的。加兵第一個爬上去,我和占明、和平也上去了。站到塔頂風呼呼地吹,頭發(fā)拼命拍打你的臉,背風才能喘過氣來。瞭一瞭四周,給加兵留了一張照片:加兵背著手,頭高高昂著,兩寸長的頭發(fā)飛飄著,頗有大人物的豪氣——人們登高望遠的時候,英雄氣概是會油然而生的,那種感覺很爽。完了趕緊從窄小的洞口沿著狹窄的階梯下去了。
大家還是惦記著我尋找懸崖的事情,聚到陽勝方向的山崖邊勘察,伸直脖子往下搜尋。無奈樹木茂盛,遮蔽了地形真面目,大家也只能猜測一番:估計就是這兒吧?差不多——和平發(fā)出感慨:“都七十年了,水土流失,沖涮得早不是懸崖了。”我用心想想也是,于是不抱希望了:七十年,可以長出多少樹,多少灌木,多少代草啊,當年救了我父親的那棵懸崖半當中的樹也許早已兒孫成群了。
既然站在最高處了,有興趣望望周圍的村莊,卻發(fā)現(xiàn)熟悉的地貌換了一副陌生的面孔,竟然不好辨別了。這才是: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換了角度,誰的面目都會不一樣啊,那可不只是山。
我還想再往西走走看,總覺得父親當年跳崖的地方應(yīng)該更靠近亞洼。于是大家回到牌坊處的三岔口,沿著另一條路走去。其實我們上了往南的路,但是往西去的路真的很遠,時間已近中午,不去也罷,隨便走走吧。
我?guī)У某允秤悬c沉,山上刮著點風,天氣還是冷的,沒法吃。占明很細心,早早接過我的提兜提著。大家在松林間散滿地走著。太陽光穿過松林的縫隙片片點點照在身上、地上,看著大家的背影,我感覺好溫暖:這世界上所有人都息息相關(guān),卻好多人和你咫尺天涯;和你走在一起或者天涯咫尺的,就是那么幾個人。此刻,他們就是和我最親密的人了。
占明提議順路去找虎窩,我很感興趣,希望真的能找到。老虎和兔子可是不一樣,兔子想想就會微笑,充滿愛意;老虎想想就崇敬而害怕,那是眾人心目中英雄的圖騰。
向南的水泥路一下變得陡直起來,路上鋪的葉子也變厚了,顯然少有人到此。我們加著小心往下走,走來走去路到半山斷了,往下依然是松樹和叢叢灌木。瞅見下方有幾塊大石頭,占明撥開灌木叢向那個方向運動,我也緊隨其后,到了大石塊跟前看了看,占明說:‘這不是虎窩,虎窩石頭上刻著字?!?/p>
面對密密匝匝的松樹灌木荒草,連一條小路也看不見,虎窩在哪里變成了一個無解的未知數(shù)。我們只能原路返回,費力地爬上那條陡坡。
藥林寺的廟門國慶節(jié)到現(xiàn)在一直關(guān)著。自從夏天遭了水災(zāi),就再也沒力氣梳妝打扮了,破破爛爛的羞于見人。神仙也得百年隨時過,敬著了是神,靈驗非常;不敬時那就是座破廟,理都沒人理。我們回到廟前都坐上了車,返程。
在車里我問和平:“一線天在什么地方?我想看看?!?/p>
和平說:“一線天在回去的路上,廟過去就是?!?/p>
永文停下車子后,我和和平、占明去爬一線天,永文和加兵站路邊上閑聊。
其實一線天這個地方,我多次從它腳下走過。每每看著這個地方那特殊的,一層比一層突出,像圓形的屋檐一樣架空的老大的石塊,我都擔心哪一天會撐不住,讓它砸下來。一線天隱蔽在它身側(cè),那么險峻,也從沒見過有人在這個地方上下,誰會想到有路呀?像我一樣不知道的人估計不在少數(shù)。
一線天的石階很陡,有八十度吧我覺得。夾住一線天的大石塊很平滑。我雖然很瘦,但是總覺得我要被兩邊的石塊擠扁了,真真切切的感受,卻看不出和平這個胖子有多為難,是不是肉多的人彈性更大?
占明上到一線天頂部后,坐在大石塊上不動了。他在瞭望對面的山巒。占明說:“我秋天的時候,下了班經(jīng)常騎摩托來藥林寺,坐在這里看對面的山,紅的黃的綠的橘黃粉色,五顏六色,真是太美了。完了我再騎摩托繞亞洼那邊回去?!蔽夷芟胂笳济髂菚r是何等陶醉。我給占明拍了一張坐姿背影。一個人,一個有情趣的人,不管他從事何種工作,不管他生活地位如何,刻到骨子里的味道都從頭頂渺渺飄出,其香韻忽隱忽現(xiàn),同道人才得其中真味。
我們從一線天小心翼翼下到公路上,約定下次來一定站到虎窩跟前,終于歡歡喜喜決定去找個地方填飽肚子。
三、后 記
我想探尋父親當年足跡的心愿不了也了了。我為什么只要擁有對一道懸崖的情感?我完全可以擁有整個藥林寺!我把整個藥林寺都裝在心里豈不更好?我的同學們送給我的情意斑斑點點寫在了藥林寺的沙土里,和藥林寺的野草一起,青了黃,黃了青,一年一年走著春夏秋冬的時光。藥林寺,親愛的,我會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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