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啥要寫《鄉(xiāng)黨》(2)
我在農(nóng)村長到二十歲出來當兵,我們那個村子比較大,有八個生產(chǎn)小隊,三千多口人。我坐在電腦桌前寫博客的時候,這些人紛紛擁擠到我的眼前,爭先恐后向我訴說?;炭种形艺f:“你們這些人亂亂哄哄,總得有個秩序吧?總得分個輕重緩急吧?誰經(jīng)歷的事情最奇特、最有趣、最有代表性,我就先寫誰?!?/p>
到現(xiàn)在我都不認為當時那一種狀況是幻覺,也算不上超自然現(xiàn)象。因為自從我對這些人說完這番話后,眼前那一伙鄉(xiāng)親,自動在我面前排隊,老人優(yōu)先,女人優(yōu)先,逝者優(yōu)先。
排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面容姣好的年輕女人,她說她排在最前面的理由,剛生下來沒有奶吃,她媽媽吃了貓肉煮苜蓿湯才下了奶。她結(jié)婚的時候老公窮得叮當響,擺不起酒席,把她用自行車馱著漫無目的地跑,跑到天黑也沒地方去,就在一塊苜蓿地里度過了新婚之夜。這個女人不停地訴說,我的手指在鍵盤上不停地敲打,短篇小說《苜?;ā肪褪沁@樣寫成的。
隔三見五、接二連三,眼前這些人物挨個向我敘述。眼前這個高個子女人拖著一頭濃密的秀發(fā),臉蛋是黃的,眼圈是紅的,嘴唇卻是紫色的。她得了白血病,瞞著老公和娃娃,漫山遍野挖一種叫做“打碗花”的植物給自己治病,同時沒完沒了給老公和娃娃做鞋子,鞋底子上都繡著紅紅的打碗花。她就是坐在一堆新鞋子中間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這個女人是我們村子唯一一個戴過手銬的農(nóng)婦。為了彩禮,她父親把她男人逼得當了盜竊犯,她通過踢咬公安人員的方法實現(xiàn)了和老公“一同坐監(jiān)牢”的誓言。她平時說話細聲慢語,嗓音婉轉(zhuǎn)。在囚車上,她唱歌一般的聲音安慰老公說:“咱倆都是頭一回上縣城,你綁繩子,我戴銬子,誰也不欠誰的了?!?/p>
這個中年男人是個丹青高手,“文革”期間接受了一項特殊任務(wù),在白灰墻上畫彩色領(lǐng)袖畫像。由于大隊干部命令他“不許讓畫像褪色,否則以反革命論處?!彼旧砭陀袊乐氐姆谓Y(jié)核病,無錢醫(yī)治,就這樣硬拖著。當所謂“不脫色”的領(lǐng)袖畫像終于完成了的時候,他卻在領(lǐng)袖畫像前走完了自己光彩而又悲慘的人生道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對夫婦都是裁縫,以做壽衣見長?!捌扑呐f”破到了他們家。夫婦倆窮其所有,窮盡技藝,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為自己做成了壽衣。他們穿戴整齊,相擁服毒自盡。他們把秘不傳人的手藝帶到了另一個世界,也把憤怒和抗爭帶到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這是一個“站起來沒有半人高”的重度殘疾人,生前受盡人們的譏諷嘲笑。為了實現(xiàn)“躺著和人一般長的”的愿望,他自己安排七八個后生,死后生拉硬扯也要“平躺著”。結(jié)果,骨頭茬子刺穿了他的胸骨,血水濕透了他的壽衣,他卻“一臉幸福”地走向他的天國。
這個人其實并不傻,只是因為長相奇丑而被人們當做“瓜瓜”。他有名有姓,只不過從來都沒有人叫過他的名號。他隆冬夜里的給別人家挑水摔了一跤,又沒人發(fā)現(xiàn),就這樣連人帶水凍成了冰坨子。他臨死之前,拼著最后的力氣在大地上完成了自己的“杰作”—磨破手指頭書寫的自己的名字。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one124.com/subject/39173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