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兒子一般大小的時候，就開始到山上放牛了，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以至于一直以為自己是屬牛的，估摸著大概也有十五，六年了。

我們家一直都是一頭牛，最早養(yǎng)的是一頭黃牛，公的，個頭很大。那時我站在它旁邊，跟它一般高，卻要天天管束它，監(jiān)督它，還要去"教育"它?？?a target="_blank">母親卻從來不擔(dān)心我因此受傷，母親每天都要務(wù)農(nóng)，很晚回來，姐姐要幫忙洗衣，燒水，做飯。放牛的事情自然就落在我身上了。

那時候真是不愿起床，粘在床上總想著多賴一會兒，每天早上五點多鐘就要起床，雖說夏天亮得早，可每每都在睡夢中睡過頭，尿床的事情也時有發(fā)生，每次都要母親提醒，或是姐姐迷迷糊糊的說該起床了。母親為此在一次集會上給我買了一個鬧鐘，帶有孫悟空的圖案，后來就比較準(zhǔn)時了。那個鬧鐘一直到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來也就不知道去哪了，算起來，也算是相處了老長時間，就像是斷了線的風(fēng)箏，曾經(jīng)有過，至于現(xiàn)在也就隨它而去了

說起放牛，村里人都一樣，年齡大的帶著年齡小的。我們家雖說只有一頭牛，可我大伯家卻有九頭，趕上山，一路上長長的隊伍，牛多牛少，方法其實都差不多。一般是一個人在前面帶路，中間安插兩，三個人。最后一個人在后面攔著，別讓牛掉隊就可以了。為了能讓放牛自由一點，我們基本上會到稍遠一點的地方，這樣田是荒的，面積夠大，草又夠新鮮。雖說路程是遠一點，但是可以騎著牛慢慢的走，開始還擔(dān)心牛兒承受不了我的體重，更擔(dān)心牛兒撂了倔脾氣，我騎過幾次，這是需要訣竅的，除了訣竅其中的樂趣也就不言而喻了。 畢竟是自己養(yǎng)大的牛，順著牛的脖子捋兩下，讓它乖順一點，找一塊高的小坡，縱身一躍，坐到牛身上之后，先趴著，防止牛兒受驚，再往牛的脖子上捋兩下，覺得無礙后，再放心的坐著。你可以橫著坐，也可以跨著坐，拿著一根樹枝，輕輕的打兩下，悠悠的唱著曲，念著詩，什么“ 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意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也更別有一翻風(fēng)味了。

放得遠一點，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牛放出去，只需要一兩個人看著，剩下的人就都可以自個玩了。怎樣選出那一兩個人呢？我們就抓牌的方式，多少個人抽出多少張牌，抽到最小的，就是放牛的人，有時雖然運氣太差連續(xù)抽中幾次，但大家都會無條件的服從。如果在他的任期之內(nèi)，發(fā)生了牛吃秧苗，或是牛跑了的情況。那么明天就繼續(xù)讓他看牛，算是體罰。剩下的就繼續(xù)田里面玩了。我不喜歡打牌，總喜歡找一塊安靜的地方，撲上些稻草，然后躺在那里睡上一覺。

在廣闊的田野上，藍藍的天空白云朵朵，春風(fēng)微微的，吹進鼻孔，直入心間，沁人心脾。仿佛帶著陣陣的清香，有油菜花香味，有桂花樹的香味，夾著清晨的露水，春風(fēng)里還透著一股清涼。小溪潺潺的流著，耳旁傳來嘩嘩的清脆的聲響，軟軟的草坪像是給大地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綠裝，鳥兒在樹枝上嘰嘰喳喳的叫喚著，清靈脆耳，閉上眼，瞬間就能感受到那種心曠神怡與逍遙自然。渴了就趴著，喝上一股山泉水，困了就用山泉水洗把臉。無論是花腳的蚊子，還是煩人的牛虻，誰又會再乎本是打擾別人所帶來的打擾呢？任由它們飛舞，也不去多管，也正是有他們，睡著睡著，旁邊還傳來他們打牌的爭論聲，我才感受到：這才是最自然的自然。(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外面放牛，經(jīng)常還會有其它的活動。讀書的時候，課本上有一篇文章叫“王二小”，里面有一段是這樣寫首：“牛兒還在山上吃草，放牛的卻不知道哪兒去了”。當(dāng)時幾個伙伴看完后就都想當(dāng)一回抗日英雄，拾著稻草，掐著桂枝，做頂草帽帶在頭上，趴在路邊的草叢里隱蔽好，只要看到有從路邊經(jīng)過，就拿著樹枝，像開槍一樣，嘴里喊著：”發(fā)現(xiàn)敵情，趕快支援“。那一天誰發(fā)現(xiàn)的人多，而不被人所發(fā)現(xiàn)，第二天就不用看牛，直接可以打牌了。有時候發(fā)現(xiàn)一個，心頭甭提多高興，倒不是為了第二天不用放牛，而是仿佛自己就是王二小，自己就是抗日小英雄。心里一直有一種英雄情節(jié)，或許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有時候放牛不是到野外去，而是跟父母到田里拉稻谷。每逢秋收之時，家人都要忙秋收，割稻谷，打好谷子之后要拿蛇皮帶裝好，再挑回來。那時自己也會親自體驗一把，拿著鐮刀，彎著腰，刷刷的割著稻谷，享受著自己的成就感，只是成就感來得太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就太汗淋漓，氣喘吁吁，只要稍微多干一會兒，就會累得彎酸背痛。父親總會借著這個機會，教育我說：“要好好讀書，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長大后沒出息就只能面朝黃土背朝天，干著苦力活了”，然后伸出手看著厚厚的老繭。母親在旁邊打趣的說：“你爸當(dāng)初就錯過機會，現(xiàn)在只能種田受這種累了”，父親煞不服氣，氣喘吁吁的嚷到：“好壞也當(dāng)了一名老師，總算也能養(yǎng)活一家啊” 。為了能夠快點，我就會把牛趕到田里，拿好兩個蛇皮帶裝好，一邊50斤左右，掛到牛的脖子上，我自己也可以挑個30斤，多拉點回家，父母就輕松一點了，有時看著牛走在顛簸的路上，會有一種憐憫的同情之心，所以在干活之前，我都會把牛喂得飽飽的，算是對牛的報答了。那時小學(xué)到初中的時候，成績都不太好，父親就會叫我?guī)弦槐緯?，自己先看看，然后父親休息的時候，會跟我一個一個的講。可我就喜歡看一些課外書，什么三國演義，一千零一夜，安徒生童話。找一塊陰的地方，慢慢的品味，父親也會講一些英雄故事，他的良苦用心我當(dāng)然能明白，只是成績一直不是很好，想想難免有些傷感了。

有時候要來回好幾趟，還得從家里帶飯送給父母吃。那時候但凡家里炒點好菜，什么雞塊啊，排骨啊，都忍不住要偷吃一兩塊，意猶未盡，然后把手指添得干干凈凈，生怕被父母發(fā)現(xiàn)?？删褪沁@樣，照樣被發(fā)現(xiàn)，說我不誠實，還舉了一些例子什么孔融讓梨啊，曾子殺豬啊等等，我就當(dāng)聽故事了，第二天還是忍不住偷偷吃，有時候?qū)嵲谌滩蛔。约阂矌弦环荩@樣就是想偷，也會吃自己的那份。一顆飯粒都不剩下，連著手指都得添著。吃完接著躺在稻草里又睡了……

放牛有放牛的樂趣，讀書有讀書的樂趣。從小學(xué)五年級開始，我就要住校了，從家里到學(xué)校約莫有十三，四里的路。每逢冬天，我和母親都要很早起床，母親做好飯，我收拾東西，帶好菜和米。村里有三四個同學(xué)，在村口都會集合，天一亮大家一起出發(fā)，在路上說說笑笑，你追我趕的打鬧一下，剛開始凍得哆嗦，用手捂著嘴，覺得衣服穿得太少，走了幾里路后，身子開始慢慢熱起來，背著厚厚的書包，還扛著幾斤米，頭上冒汗，又感覺穿得太多。那個時候也沒有錢，一星期一塊錢，如果是硬幣放在碩大的口袋里，感覺空蕩蕩的。本身也不夠花，更舍不得坐班車了，就一路走到學(xué)校，累歸累，身體倒是很結(jié)實。一下課放學(xué)后，我們幾個人就到食堂領(lǐng)飯，吃著從家里在帶的菜，大家吃的其實差不多，梅干菜，冬瓜干，炒雞架。真要有誰帶點辣椒炒肉，或是排骨。大伙也會湊上去搭訕，你來我往也就互相分享了。每逢夏天，下課后天還是覺得很早，吃完飯后，就坐在學(xué)校的草坪上，

夕陽西下，晚霞如烈火 一樣掛在天空，織錦繁華，絢麗多彩，像龍一樣的飛舞，像蛇一樣的盤纏。學(xué)校有小圖書室，藏著很多的小人書，老師允許我們免費看。什么二個小八路，雷鋒，一休哥。看得最多的還是武俠類的，像霍元甲，陳真，七劍下天山，西游記等等，小時候讀著這類的書，都著了迷，待到晚上，累了就躺在草坪上休息一會兒，天上有明亮的星星，一閃一閃，有的很明亮，有的很暗淡，有的成群的在一起，有的稀疏的分開。那時候跟著同學(xué)一起數(shù)著星星，月光灑在綠綠的草坪上，沒有煩惱，沒有憂愁，它像玉盤一樣又圓又亮，又像月牙一樣彎成一勾，螢火蟲也會縈繞在周圍，淘氣的同學(xué)抓到一只，驚奇的表情，那是多美的一幅畫面?？粗骰位蔚?a target="_blank">月亮，我 時而想著，嫦娥是不是真的在上面，月亮中的那一點灰色，是不是她翩翩起舞的連衣裙？要不是，難道是擋著她走出月宮中冰冷的屏障，攔著她，讓她孤獨的留在月宮里？那種寂寞，那種悲涼，剛開始我很痛恨她的母親，為什么殘忍的把她一個人留在那里。后來看了西游記，神話故事，我又知道后羿，玉皇大帝，知道了七仙女與董永還有牛郎織女，想想神仙也有愛情，也并非那么冷酷無情?？晌覐膩頉]有改變過成為孫悟空的夢想，有超凡的法力，能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愿人神，不在孤獨?？墒钱?dāng)我躺在草坪上，離家一個人在學(xué)校，恍然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才是如此的孤獨，而那個時候完全沉浸在兒時的童話與夢想當(dāng)中。

小時候讀書成績一直都很一般，父母也沒有強制的逼迫或監(jiān)督我學(xué)習(xí)，也沒有說要望子成龍，光耀門楣。很大程度上是散養(yǎng)，任由我怎么樣玩，任由我怎么學(xué)習(xí)。倒是母親常常說做人要勤勞，明事理就行。話雖很短，道理也粗淺，但做起來卻多么的不容易。母親是信基督教的，除了母親，還有姑姑，奶奶，村里很多人都是信基督教。那時沒有好的教堂，大家就會在自己家里做禮拜。尤其是圣誕節(jié)，老家天冷，寒風(fēng)呼呼的吹進大堂，有時候還摻雜著雪花，兩邊的大門上還包扎著綿被，防止寒風(fēng)吹進屋內(nèi)。外面的人匆匆的進來，然后連忙關(guān)上。我早早的生好了火爐，每個人都會準(zhǔn)備一個，大堂中央也生了一盒大大火爐，一張四方桌，幾本圣經(jīng)和贊美詩，大家圍繞著火爐，禱告，唱歌。大人在禱告的時候，我們在下面偷偷的鬧騰，小聲的說話。弟弟看大家閉上眼睛，直直的站立著，只有嘴巴發(fā)出聲音，暗暗的捂著嘴笑著，偶爾被姑姑發(fā)現(xiàn)，就會嚴(yán)厲的說：“小點聲，閉上眼睛”，我就裝著樣子，也模仿著，他們說一句，我就接著說：“阿門”?？傊槐还霉卯?dāng)著搗蛋鬼就行了，因為太調(diào)皮的話，晚上連夜宵也沒得吃。大堂上幾十個人圍繞桌邊，一齊唱著詩歌，有：”耶穌隆生，普世歡騰，榮耀歌“等，到現(xiàn)在我都還會唱，姑姑的聲音最好，每一首歌都是她領(lǐng)唱。歌我能學(xué)得會，可是禱告我就有些話聽不懂了。 他們說：”愿福音降臨在我們中間，愿我們感受到神的溫暖，愿神與我們同在，愿眾弟兄姊妹平安，阿門“。我一句也聽不明白，比如說福音到底是什么，為什么他們能感受到神的溫暖，而我還是覺得外面寒風(fēng)刺骨，冷得身子直哆嗦，再說神到底是誰啊，小時候看過很多書，里面有利害的孫悟空，知道有佛主叫釋迦摩尼，知道老子傳的道教?？晌揖褪遣焕斫馍瘢裾鎸嵉拇嬖趩?？會飛嗎？他也能一個筋斗飛出十萬八千里？ 太多的不知道，奶奶還在世的時候，她會給我講一些圣經(jīng)里的故事，說上帝 就是我們的神，耶穌就是上帝的兒子，他為了解救天下的人而犧牲了自己，被當(dāng)時的希律王殺害，可是三天后呢？又復(fù)活了，于是跟上帝一起在天堂。我聽得可認(rèn)真了，大聲的驚嘆到：”哇，太神奇了“，奶奶繼續(xù)說：”那時候啊，跟隨耶穌的有十二個門徒，還有很多信徒，還出現(xiàn)叛徒呢？那個叛徒叫猶大”，“啥，還有叛徒？ ”我簡直不敢相信，但不又想打斷奶奶，“當(dāng)他們餓了，只剩下五個餅，你說怎么辦?！?，我撥浪鼓似的搖晃著頭：”那怎么辦“，奶奶笑著說：”耶穌就對著上帝禱告，一下子就好多好多的餅，大家都吃不完呢？“我又一陣驚奇：”哇，太神奇了“，有時候聽得連飯都忘了吃，經(jīng)常聽著聽著就睡在了奶奶的懷里。母親和奶奶都不認(rèn)識字，圣經(jīng)中又不認(rèn)識的都會問我，問得那么認(rèn)真。 有些我不認(rèn)識的，就查字典，然后告訴她，偶爾還能獎勵幾顆糖果，不知不覺一本圣經(jīng)，我就都差不多看完了，可是越看越不明白。經(jīng)常問奶奶一些問題說：我為什么看不到上帝？上帝跟佛主到底誰更利害？奶奶總是略顯無奈的說：”奶奶也不知道，但奶奶有不知道或有煩惱的時候，都會禱告啊。你呢？好好讀書，以后知道了就可以告訴 我了“

后來奶奶去世了，我也沒能回答她。因為我跟奶奶一樣，很多不知道的東西存在，可卻堅持信仰這么多年。就跟母親一樣，大字不識一個，卻堅持做每個禮拜，堅持做禱告，從未間斷。奶奶去世那天，我默默的禱告，一直在想：”她應(yīng)該是在天堂了吧，她應(yīng)該是見到上帝了吧！愿福音降臨給她，愿她感受到神的溫暖，愿神與她同在，阿門 ！“

時光總是很快的過去了，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就沒有再放過牛了，村莊也衰敗了，農(nóng)田也荒了，連以前放牛的草場也沒了，全是高高的荊棘草。往日的兄弟姐妹也到大城市，自然也就分開了。生活往往一不小心就會流逝著我們曾經(jīng)有過的美好與快樂，留下的卻是想不明白，莫名的煩惱與欲望。人生也是如此，十之八九是艱辛的，坎坷的。有房貸有車貸。但人生也是充滿著希望的，有壓力就有動力，有得到也會有舍去，滿滿的激情與正能量總是在內(nèi)心之處激發(fā)著我對生活的愿望。如今兒子暑假要來杭州了，興奮的心情無以言表，兒子說他會想爸爸，想媽媽，他生氣的時候，會不跟我玩，可開心的時候卻又拉著我不放。那一次陪他去大覺山玩，滿懷激動的看著山從聳立，坐著索道越來越高，他興奮與驚奇，他拉著我的手，明眸的眼神，渴望的說：下次能不能再帶他去玩。我完全能明白留在他身邊是多么親切的一種向往。在他身上我看到的是童年的快樂，我也愿意用童年的角色，溶入到他童年的世界里。有花有草，有山有水，有美好，有夢想，有愛........

生活永遠在變，煩惱從未離開。變的永遠是外在，不變的卻是保持著純真，開朗，積極，樂觀的————一顆童心............

完 寫于2017年7月11日 兒子來杭州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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