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血透病人的自白(24)
2016年12月14日星期三
中午,我走進休息室時里面已坐滿了人。透析室里出來一位年輕的小伙子,沒穿外衣,就一身棉毛衫和棉毛褲,搶在我前面站到了電子稱上稱體重。我認得他,只是不知道他姓誰名甚,他那倒翻的頭發(fā),一臉的黑不溜秋,給人的印象很深。以前他都是做上午時段的,我來時也經(jīng)??吹剿?。怎么今天也做下午時段了?
“哈,哈,這兩天重了這么多!”小伙子笑著說?!熬秃攘诵┚?!”
“寫你毛,要愛惜自己呀!”坐在休息室頭排凳子上休息的陳芳招對小伙子說,“老婆這么對你好的,你得爭氣呵,別辜負了她!”“寫你毛”是江山人土話,是“小伙子”的意思。
“平時我控水也是控得很好的。就昨天幾個朋友一起多喝了幾杯,這水就積多了?!毙』镒咏忉屨f。
“這酒還是不要喝的好呵!我們血透病人可不能喝酒?!标惙颊姓f。(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小伙子沒再說什么,訕笑著跑進了透析室。我看他一直跑到配藥房門口過來的第一張床位19號床邊,并上床躺下。我想,這小伙子可能是我們這個“江湖”中最年輕的“好漢”了。
休息室里又進來幾個人。93歲老人楊富元坐在輪椅上在他兒子的推動下也進了休息室。這里實在太擠了,我就沿著走廊走到醫(yī)護室去,順便向徐醫(yī)生報告今天的體重。爾后,自己挪過張凳子坐下。我今天的7號床位還躺著上午時段病人,我得再等。
透析室里已一片忙亂,下機的病人、護士、護工,還有急著想上機的病人,走廊上來來往往都是人。休息室門口,先是楊富元的輪椅進來,在4號床位邊停下,楊富元在他兒子撐扶下艱難地坐在床上并躺下;后面緊跟著進來的是邵仁善的輪椅,他老婆在后面推著輪椅??吹剿俏也徽竦臉幼游业男睦镒躺鲆唤z憐意,這老人,我還從未見過他的一絲笑容。
“邵仁善這么長的時間里都在住院,也真虧他的老婆呀!”我對徐醫(yī)生說。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這老人的病就是不見好轉(zhuǎn)!”徐醫(yī)生一邊在電腦上做著事一邊同我說。
“記得他進來的時候精神還可以,現(xiàn)在看起來則是一點精神都沒有了,人也感覺老草了好多?!蔽艺f。
“情況差不多。”徐醫(yī)生說,“進來時也差不多是這樣??蓱z的是他的老婆,一個老太婆天天陪著一個病人。”
“怎么這一個多月時間下來就他老婆一個人住院服侍他?”我有點迷惑。
“他有兩個兒子,都在杭州工作。是讀書出去的?!毙灬t(yī)生說。病人的情況她應(yīng)該了解一些?!鞍蠢碚f這杭州也不遠,這星期六星期日可以回來替換一下老人呵!”徐醫(yī)生似乎也為老太婆鳴不平。
“自己上班沒時間陪,那可以雇個保姆呵!”我也認為老人的兒子不應(yīng)該。
“唉,有些事也真的說不清楚。他們就不想想自己的媽媽天天這樣陪著病人,若是拖趴下了再怎么辦?已是80多歲的老人了,經(jīng)不起這樣天天的折騰呵。”
“哦,這老太婆有80多歲了?真看不出??此臉幼?0歲還不到,這老人還是很風吹的。”我說著站起了身,因為我看到我的7號床位上午時段的病人已收拾好東西離開床邊了,兩個護工也已過來換被褥。
在我躺到床上時,我看到護士偉娟已在給老邵上機,他的床位是9號,就在我的對面。偉娟一邊上機一邊同老邵老婆說話。
“你這么大的年紀了,這么長的時間就你一個人在服侍老邵也真是虧了你了?!蔽衣牭絺ゾ赀@樣說。
“那有什么辦法呢?”老人無奈地說。
“讓你的兩個兒子幫幫你么!”
“我兒子也說了,讓他們來幫幫我?!崩先苏f。“有幾個晚上他們都叫我去睡覺,說他們來守夜??墒俏也环判?,對他們說你們摸不著,還是讓我自己來?!?/p>
“嘿嘿,”偉娟笑了幾聲。“這不就是你自己養(yǎng)出來的?你應(yīng)該讓他們做做,給他們鍛煉的機會,學學怎么照顧病人?!?/p>
“唉呀,現(xiàn)在我自己還能動,還是我自己來。況且他們自己的工作也很忙,來來去去的也不方便?!鄙鄯蛉苏f。老人還是為兒子想得多呵!
下午3點多些,“小平頭”就下機了。今天他怎么這么早就上機了?我來時曾看到他躺在20床,已上機,一只手串著兩根殷紅的管道,一只手緊握著電視遙控器在不停地調(diào)換著走廊上的電視頻道。而此時,他就站在20號床邊,全身穿戴整齊,頭上還戴了鋼盔帽子,準備離開??磥斫裉焖球T摩托車或是電動車來的。好像他的家也在鄉(xiāng)下。
看著“小平頭”離去的身影,我轉(zhuǎn)過過頭來看到對面9號床上,老邵老婆坐在床邊,面朝走廊上的電視機,兩只眼睛上、下眼皮在不停地打架,時而睜開,時而又合上。我真不知道這樣一位80多歲的老人,在這一個多月時間里的每一個晚上是怎樣在住院部的病房里睡覺的?就一張白天當?shù)首油砩袭敶蹭伒目勘骋巫釉跄芩昧税卜€(wěn)覺呵!記得,我在浙一醫(yī)院住院的幾天,姐姐陪我時,那幾天夜里她也是躺在凳子上睡覺的,幾天都沒有睡好。難怪這老人,這樣靜靜地坐著的時候會打瞌睡。
我沉入深思的時候,幾聲“徐醫(yī)生,徐醫(yī)生”的叫聲把我驚醒。我左邊6號床的陳芳招在叫喚著醫(yī)生。半年的時間過來了,我好像沒有幾次聽到過陳芳招在中途曾有什么不適過,可以說今天還是第一次有不適的反應(yīng)。
叫聲尚未停息,護士娟芬就從醫(yī)護室出來到了陳芳招床邊。
“我出汗了!”陳芳招對護士說。娟芬沒說什么就去走廊一頭的工具椅上拿過來血壓器,給陳芳招量起了血壓。
“128——81。血壓正常?!本攴艺f,并問:“有什么不舒服嗎?”
“別的沒有什么,就這心里像有貓在咬似的?!标惙颊姓f。
“堅持一下吧!等會再看看?!本攴艺f。
待護士走開后,我笑著對陳芳招說:“你以前讓貓咬過?”
“沒有?!?/p>
“哪你怎么說心里像有貓咬似的。沒讓貓咬過哪知道這種感覺?”我笑著說。我是故意同她開玩笑。
“我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形容,心里就是不舒服。”她笑著回我的話。
一會,護士娟芬又過來了,后面還跟了徐醫(yī)生。
“補餐吃下去了沒有?”徐醫(yī)生在問。
“還沒吃?!标惙颊谢卮稹?/p>
“吃點東西下去?!毙灬t(yī)生一邊吩咐病人一邊在屏幕上按了幾個鍵調(diào)整了什么。我則在一邊同徐醫(yī)生說:“剛才我問她,讓貓咬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她說她的心里像是被貓咬似的?!?/p>
徐醫(yī)生也笑著說:“是讓貓抓了?貓可不會咬人的?!睂栮惙颊校骸艾F(xiàn)在還有什么不舒服嗎?”
“現(xiàn)在好多了!”陳芳招說。我想,也許是我們的玩笑轉(zhuǎn)移了病人的注意力的原故吧。
一會,還是徐醫(yī)生幫陳芳招把她自己家里帶來的飯拿到休息室的微波爐去熱。后又幫著拿回來給陳芳招。當陳芳招打開飯盒時,我聞到了一陣陣的飯香!
4號床楊富元的兒子整個下午幾乎都沒有離開過他父親的床邊。這段時間他父親的病情起色還不是很大,他得細心照料。93歲的老人,得了這種病,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遭罪?拖累的更是兒女。老人老是說背上的骨頭縫里好痛,但見到他的兒子雙手伸進被窩里幫老人揉著。時間長了,老人又說這里哪里麻了,他兒子又再給揉這揉那。老人最擔心的還是時間,老是問兒子:“做了多長時間了?”他兒子就去看看屏幕上顯示的時間,爾后告訴父親做了多長時間,還有多長時間。說也真是奇怪,自從我認識這“老江湖”以來,我還沒有發(fā)現(xiàn)過這老人有一次出現(xiàn)過高血壓或是低血壓、或者是發(fā)熱還是出汗什么的。這一個下午的透析,對他來說好像就只有一樣“不適”:就是4個小時躺不住!因此,每次來早了一點,機器自檢程序還沒有結(jié)束,他就不愿意先躺下,總要坐在床上等到護士過來要給他打針才愿意躺下。而做了一段時間以后,就總希望4個小時快快過去,于是老是打聽做了多少時間。他兒子不在的時候,則總要問問路過他床邊的人。有時,他會突然叫醫(yī)生過去,醫(yī)生還以為他有什么不適,沒等醫(yī)生開口,他先對醫(yī)生說了,幫忙看看還有多少時間才下機!這老人也應(yīng)該說是我們這個“江湖”里的“一怪”!
哦,記到這里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曾經(jīng)與我同時段的病人袁豐。好長時間沒有見到過他了。只是今天中午我在休息室里稱體重時看到過上午時段的病床安排表上有袁豐的名字。他還在做透析,說明情況還好。我想,我們血透病人只要能做著透析就好!證明還活著!活著就好!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one124.com/subject/3936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