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知青歌曲
知青歌曲,曾被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極左”斥為“黃歌”“小資情調”,像我們生活中萬千事件一樣,歷史很難有時間理清。知青歌曲是幾乎有別于那年代“正流”文化的惟一例外——它自發(fā)地、地下青春般葳蕤生長,民間式地口口流傳,用今天話說,是一種“歷史民謠”。
1980年至1983年間,我拜訪過當年我下鄉(xiāng)地域的一位“知青歌王”;搜尋到一些以昔日的日記本形式、片斷零碎且不正確地珍藏的“知青歌曲”的辭曲;一位女知青慷慨大度地把當年日記本借給我;這期間我有幸聽到慷慨涕泗專為我重唱的知青歌曲的“老三屆”;尋覓過在中蘇邊界的山脈中安家的69屆知青……我的心潮一次次掀動。
整理中我逐漸發(fā)現(xiàn),知青歌曲作為一個時代的文化,注定會變成陳跡。1980年后港臺歌曲登陸,潮水般沖開大陸樂壇,改變了多年觀念。而知青歌曲的背景則產生于半停滯、艱苦條件下,那是青春彷徨困渴的年代,真正精神食糧匱乏,多數(shù)知青歌曲作為一種添充物,于匆忙中滿足了生理、心理上青春的饑餓,因而成活了。
80年代中期,音像界出版了兩三盤知青歌曲磁帶,它們是:《蹉跎歲月66、67、68知青》、《囚歌——知青》等,聽后不禁啞然失笑:原來時代的風貌是不能復制的!歌辭被篡改,曲調摻入搖滾樂,不倫不類。
同一首知青歌曲雖然各地的歌辭、唱法有所不同,但總體接近,特別是其中知青自己創(chuàng)造的、能集中表達知青精神的,如《南京之歌》、《重慶之歌》、《邊疆》等,各地域的唱法基本一致。知青歌曲中原來彌漫著情調是鄉(xiāng)思,天長地久中的期冀,不變的希望,一辨而知。
80年代流行的《沈陽》這支歌,我懷疑是在知青歌基礎上“加工”的。知青歌磁帶中,錄入的帶有調侃性、賣弄淺薄的80年代“流行”式——絕不是盡管粗糙、不完整的知青歌曲。80年代末、90年代初還有一首頗為流行的《小芳》,它應算知青歌曲的“父子篇”——由知青歌曲之后繁衍、演繹而生,盡管不知情的后來人會誤認為它更“帶勁”、更“像”知青歌曲。至于那些描寫當代監(jiān)獄生活的,更從不屬于知青歌曲范疇。(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知青歌曲代表作:《南京之歌》,作者是南京老三屆知青任毅,他為創(chuàng)作這首歌付出了十年鐵窗代價。歌辭中寫道:
“生活的辛酸,你拋棄了我的理想”
“未來的道路,多么艱難”
“金色的學生時代
已伴隨青春史冊
一去不復返”……
《南京之歌》不屈不羈的精神是一面風雨中的旗,昭示著特殊年代里青春這股永不可遏滅的洪流,以及其后必經的曲折備歷的一代人生道路,形同箴言。
《惜別》是由一首二三十年代名歌曲改辭的愛情歌曲,它有不同的唱法,引用一種流行于吉林、黑龍江的:
“青春將殘,美夢難圓
死后依戀依戀
浪跡天涯背井離鄉(xiāng)在龍江
人生多似夢,恩愛總成空
縱然今生難相見,
且等來世再相逢”(《惜別》的第三段歌詞)
而《惜別》保持原樣的唱法歌辭(沿襲二三十年代原歌辭曲),則表達當年主人公悲憤莫名,反抗封建人生際遇不平的哀傷:
“如鷹愛日,如蛾愛火
吾婢愛男愛男
風波歌曲昂首挺胸走向前
擦干了腮邊的淚
脫下繡花的衫
溫室不是我們的家,
只有滿天風和沙”
《杭州之歌》深入清晰描述日常,對當年生活具有真實史料價值——
“請問朋友來自何方
我來自杭州西湖之旁
如今在這偏僻的地方
遙遠的山村安家落戶
一件件往事涌上心頭
娘望兒來兒望娘
辛酸的淚水濕了衣裳……”
知青歌曲流傳過程是創(chuàng)作者——口頭傳給另一人,或幾人——再流傳(中有口頭傳及抄錄歌辭,達到傳播。傳布過程的曲折,使它往往將最初歌名也傳丟,或變,由他人重冠其名,對歌辭的再創(chuàng)造,修補等。
《扁舟情歌》、《憶故園》等都有不同的歌名?!肚锔琛?,而流行的《邊疆》、《小路》、《春天里路過大草原》都有分歧的唱辭。另外,由于知青下鄉(xiāng)地域群落的不同,同一首唱法各地也會不同。
上海、北京、天津等大城的知青是集中于黑龍江、內蒙“兵團”,人群集中;而其他外省知青則散落于廣大農村山區(qū)的小“集體戶”內(十個,二十,少則數(shù)人),群落形式的不同,傳播方式也不同。
知青歌曲的產生源看它很類似民歌之誕生。但由于知青只是人群中“一部分”,知青身份又是種“暫時性”——所以終難移植到城市里。時過境遷,連知青本身都不成其為“知青“——這可能是知青歌曲走向民歌道路“失敗”的根源。
藝術創(chuàng)作手段的不成熟,在幾乎所有歌曲中留有痕跡,有不少的歌辭尚蒼白淺顯。
“望山高入云,
望水水東流
想叫河水捎封家信,
苦難有多少”
(歌名不確定)
知青歌曲的真正創(chuàng)造者少而又少,多數(shù)知青歌,套用如《夜半歌聲》(電影插曲)、《蘇武牧羊》古曲、《送我一枝玫瑰花》(新疆舞曲)等。有些現(xiàn)成的歌曲描述遠方邊疆、青春、愛情比較成功,就原樣端上來——它亦流傳廣泛,如俄羅斯的描寫反抗農奴制的《三套車》,蘇聯(lián)二戰(zhàn)電影插曲《小路》,朝鮮電影《金鋼山姑娘》;還有日偽時期的東北歌曲《滿洲姑娘》,內容良莠不齊,但共同點是因某種“吻合”為知青所選擇。
知青歌曲一共有多少?難于統(tǒng)計,它們有的流傳至今,有的朝生夕滅,我想估計一下,少算有數(shù)十首,多算有數(shù)百首——大概不會錯,少算是指它的精華,多算是指投入人力物力可能搜集到(并大體完整)的。
人類歌曲證明人類感情原本是共通的,人類的苦難是重復的,青春的痛苦是永恒的,而愛情的主題是長青的——它們越過時代和歲月上空轟鳴。
“世上人嘲笑我
說我是流浪者
有誰同情我”(《夜半歌聲》電影插曲原辭)
“為了自由為了幸福
勇敢地戰(zhàn)斗吧
今宵與郎親吻別離
望郎早日成功”(朝鮮電影《金鋼山姑娘》主題曲)
“雪地又冰天
來到九臺縣
生產隊里把家安,痛苦又悲傷”(古曲《蘇武牧羊》添辭在吉林的唱法)
有的歌不知它們源于何處,但辭曲均美,像一塊陌生的珍寶落入知青歌曲中。
有人據(jù)下邊一首青海草原民歌把它改為一支北大荒的知青歌辭(套用成熟流行的曲調,又一個好處,就是易于傳唱):
“花兒調”原詞:
“群山里高不過鳳凰山
鳳凰山屹立白云端
人間中最英俊青少年
青少年是人間的春天”……(《花兒與少年》)
知青改后的歌詞:
“天高云淡雁成行
展翅飄飄回故鄉(xiāng)
人說風光這邊美好
比不上春天里的北大荒”(《春天里路過北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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