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那可憐的媽媽

侯佳林

“媽媽，

快抓住我的手，

去天堂的路太黑了，

您可別滑倒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

2011年1月24日（農(nóng)歷臘月廿一），媽媽去世了。那天下午哥哥打來電話，哭著說：“二弟，媽媽在急救室搶救，快不行了，你快來吧！”我的思維停止了。在我忙著找車的時候，哥哥又打來電話，已經(jīng)泣不成聲：“你到哪了？咱媽去世了，咱媽去世了……”“什么？真的嗎？咱媽在哪呀？”“殯儀館，在殯儀館！”那時，我意識到媽媽真的已經(jīng)不在了。

下午四時，車子駛上了高速路。后面坐著妻子和女兒。天漸漸暗了下來，外面什么也看不見，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媽媽呀，我那可憐的媽媽……

由于政治原因，在媽媽十幾歲的時候姥爺憂郁而死。體弱多病的姥姥帶著四個未成年的孩子艱難度日。四個孩子中，大舅和媽媽是最愛上學(xué)讀書的，他們在班里的成績始終名列前茅。后來凡是媽媽的同學(xué)遇見我總會說：“你媽媽當(dāng)時可真是愛學(xué)習(xí)，在班里那真是數(shù)一數(shù)二。沒考大學(xué)太可惜了，唉！”每次聽到這些我在驕傲的同時更為媽媽感到無奈和惋惜。媽媽以優(yōu)異的成績讀完了小學(xué)，可是那樣貧寒的家境，同時供兩個孩子上中學(xué)是不可能的?？粗嗖〉?a target="_blank">母親、幼小的弟弟妹妹，為了這個家，為了能讓哥哥完成學(xué)業(yè)媽媽決定輟學(xué)到生產(chǎn)隊干活兒。愛看書，愛學(xué)習(xí)的媽媽從此就要永遠(yuǎn)告別學(xué)校告別書本，可以想象當(dāng)時媽媽作出那樣抉擇時是何等地艱難和痛苦。記得后來姥姥曾經(jīng)淚眼朦朧的向我們講述，決定放棄去中學(xué)讀書的那個暑假，媽媽曾經(jīng)一個人偷偷地去過那所學(xué)校，站在學(xué)校的大門口往里面看了好一會兒。

媽媽，我那可憐的媽媽！

媽媽下地干農(nóng)活兒那年才十六歲，還沒有一支鋤頭高，隊長卻把她和其他成年勞力一樣對待。由于個子小，身子薄，媽媽總是被落在后面，以致時常遭到隊長的訓(xùn)斥和別人的嘲笑，我那軟弱的媽媽的無窮無盡的淚水從那時就開始流淌了。

媽媽是蒙古族，她有一個好聽的乳名叫“賽梅”。媽媽年輕時真的很漂亮，是村子里的美女之一。我家至今還留著媽媽年輕時的照片，又粗又長的大辮子，皮膚很白，胖胖的，臉上是健康和青春的笑容。媽媽尤其喜歡唱歌，我至今還記得小時候偎依在媽媽身邊午睡時的情景，媽媽一邊搓著麻繩一邊唱歌，唱整首整首的歌，歌聲悅耳動聽，那時我就覺得生活中擁有陽光和歌聲是多么幸福的事?。『髞砦覀兌汲杉伊I(yè)離開媽媽身邊，只要在電視里看見李谷一就立刻打電話告訴媽媽，并想象著媽媽戴著花鏡湊近熒屏專注的聽李谷一演唱時幸福的樣子。

可是媽媽生活中的陽光和歌聲真的太少了。二十一歲那年，媽媽嫁給了爸爸——一個體弱多病，“肩不能擔(dān)擔(dān)手不能提籃”的人。爸爸有胃病，是在“下鄉(xiāng)”時得上的。在我的記憶中，爸爸沒笑過，在家里總是躺在炕上，腰里拄著一個枕頭，呻吟不止。家務(wù)活兒幾乎全都落在媽媽一人肩上。她要照顧年邁的公公、多病的丈夫、三個尚未懂事的孩子，她要種菜養(yǎng)豬養(yǎng)雞貼補家用，她要到生產(chǎn)隊去勞動維持生計。媽媽每天都在忙著，一家六口人的鞋子、衣服全是媽媽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還時常在晚上把老人孩子安頓好以后，趁著月色到地里去挖豬菜……媽媽后來回憶起那段日子總會哀嘆的說：“那時在農(nóng)村的時候咋有那么多的活兒呀，干也干不完！”盡管這樣媽媽還總是遭到多事的公公和暴躁的丈夫的訓(xùn)斥甚至打罵。媽媽受了委屈之后一邊干活一邊擦著淚水的畫面不止一次的印在我幼小的記憶里。

媽媽，我那可憐的媽媽！

也許是生活艱難的緣故吧，那時大人的臉上幾乎沒有笑容?？墒菋寢寣ξ覀兛偸切χ摹Ｋ龔膩聿挥?xùn)斥我們，更別說打罵了。三個活潑可愛的兒子是她生活的全部，她把愛和一切辛勞全都傾注給我們。媽媽總是讓我們穿的干干凈凈的，即使衣服上有補丁，也要補得整整齊齊。即便家里人多，每到換季時，媽媽總能提前為我們準(zhǔn)備好衣物。媽媽也是一個愛美的人啊，只是偶爾過年時才會買上一件極便宜的新衣服，為了三個長的飛快的兒子，她舍棄了一切。高興時媽媽會把結(jié)婚前穿過的艷麗的衣服拿出來，穿在身上，在鏡子前照一小會兒，然后再重新放回去。直到最后媽媽也沒為自己買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媽媽是那么的愛著她的兒子們，哥哥今年四十四歲了，可他一歲時穿過的衣服還被媽媽保留著，每次拿出來，都會引發(fā)全家人最溫馨最幸福最甜蜜的笑聲。這是媽媽為我們儲藏的最早的愉悅和歡樂。

媽媽性格中最大的特點是柔順，到了極點就是柔弱，甚至逆來順受。家里的小雞無端死去，媽媽會哭；孩子在外面受到欺侮，媽媽會哭；受到公公的指責(zé)，媽媽會哭；受到鄰居的誤解，媽媽會哭；在生產(chǎn)隊遭受刁民悍婦的無端的欺侮，媽媽會哭。這時她反抗的武器只有眼淚。年齡大了以后媽媽的眼睛總是流眼淚，不停的流，那是年輕時總是哭坐下的病。盡管這樣媽媽總是教育我們要與人為善，我們性格中的正直和善良都是媽媽給的。三個通情達(dá)理善解人意的兒子是媽媽最大的驕傲。

長期的勞累和艱苦的生活，健康和美麗迅速從媽媽身上退去。媽媽的身體越來越糟，有時腰疼的直不起身子。可是誰能為她分擔(dān)一絲痛苦呢？

媽媽，我那可憐的媽媽！

后來我們?nèi)抑匦禄氐娇h城里生活。爸爸微薄的工資不足以養(yǎng)活全家人，媽媽四處打工掙錢貼補家用。再加上媽媽的簡樸，我們兄弟三人得以衣食無憂，并順利完成學(xué)業(yè)。直到我們都成家立業(yè)了媽媽還有出去打工的想法，說是孩子們還沒住上樓房，她怎么能呆在家里呢。她還總是為不能給我們留下豐厚的家業(yè)而自責(zé)和愧疚。

“把愛全給了我，把世界給了我”，就像電影《九香》里的媽媽一樣，媽媽舍棄的太多了，付出的太多了。也許是經(jīng)歷過艱難的生活的緣故吧，媽媽從來不會扔掉一粒米，她總是吃剩飯，還騙我們說因為牙不好，她喜歡吃剩的，剩飯軟乎。以致有一回媽媽居然被查出了營養(yǎng)不良，為此我們和媽媽生過好幾次的氣。即使條件好了媽媽還是保持勤儉的習(xí)慣。新鮮的飯菜端上了桌，媽媽卻遲遲不來吃飯，原來是在廚房準(zhǔn)備第二頓的飯食。等到忙完了卻端著一碗剩飯上了桌。媽媽總是這樣，我于是總結(jié)道“媽媽是吃著昨天的飯，干著明天的活兒?！眿寢審牟粊y花一分錢，即使身體哪里不舒服也是一忍再忍，支撐不住時頂多吃粒藥片，從沒看見過她因為有病躺在床上哪怕半日。后來年老體衰，媽媽也很少說自己哪里不舒服，更別提去醫(yī)院了。這為后來突發(fā)重病埋下了隱患。

媽媽，我那可憐的媽媽！

媽媽最怕給別人添麻煩，即使自己的兒子也是一樣。我們?yōu)樗鳇c兒什么或花一點錢，她會感到很不安。哥哥轉(zhuǎn)業(yè)在丹東安了家。丹東可是個好地方，孝順的哥哥趕忙把爸爸媽媽接了過去?？伤麄儾辉敢夂透绺缱≡谝黄?，就拿出全部積蓄在哥哥家旁邊買了一套便宜的房子，兩位老人總算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哥哥盡可能把老人的家里布置的溫馨舒適，家電也都制備齊全了，希望爸爸媽媽能在他身邊安度晚年，可是誰想到媽媽就這樣匆匆的離去了……

四個小時以后，車子默默的駛?cè)肓说|市。天冷得厲害，丹東市殯儀館矗立在寒風(fēng)中，到旁的松柏在瑟瑟發(fā)抖。十七號遺體存放室，哥哥正跪在媽媽的靈柩前?？匆娢覀儊砹烁绺缫幌伦颖ё×宋?，我們兩個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媽媽躺在那里，表情寧靜而安詳，就像熟睡著一般。媽媽，我那可憐的媽媽！您太累了，您歇著吧。噓——別出聲，不要驚動她，看她睡得多甜啊，好像一輩子也沒這樣安靜的睡過。她辛苦了一輩子，沒過上一天好日子，沒給兒子添一點兒麻煩，就讓她美美的睡上一覺吧！媽媽會做個好夢嗎？三個兒子出現(xiàn)在您的夢里了嗎？

仁慈的地母哇，您能讓媽媽在您的懷里永久的安息嗎？

20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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