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中秋，最后一抹夕照也挽留不住，天色便欲黑了。終于到了晚上，漸漸褪去午后的暑氣，幾陣清風吹過，就多了幾份涼意。晚空的明月悄悄從東邊升起，懸于半空，滿若玉盤，正是賞月的時候。自古以來，天上明月只一輪，而地下賞月的好地方卻是很多，諸如揚州的廿四橋，潤州的金山寺，杭州的西湖等等，其中廿四橋的明月尢為最勝，可惜這些都是名勝之地，不是中秋次次都易去得。不過我屋前面的小小庭院，倒是賞月的好地方。

庭院內(nèi)東南一塊角落依墻栽了十幾株青竹，直直的竹上面是疏疏的葉，墨綠色的葉子恰好遮住了初升的明月，淡淡的月光從疏疏的葉縫間漏下來，恰好漏在下面的小小庭院內(nèi)，庭院更顯清幽。我和妻在院內(nèi)中央擺了一張小圓桌子，上面幾乎輔滿了菜肴與糕果。自然，中秋必要吃月餅的，一盒蘇式月餅折成八只碼齊于餐盤中，餐盤置于桌中央，伸手可及，餅餡是鴨蛋黃，甜而不膩，十分可口，妻最愛吃。其他的有瓜子，花生，石榴，甜棗，另外還有幾盤下酒的菜，賞月時我需飲酒的，這跟我父親不一樣，父親賞月時喜歡品茶，今晚父母都不在家，去了遠房的親戚。這個中秋，便難得地和妻二人獨處了。妻平日里是不粘一滴酒的，今晚難得良辰美景，勸妻也飲幾杯酒，妻居然一口答應(yīng)了。

明月清風，把酒言歡，今晚雖少了酒入肝腸的壯志豪情，卻多了一份似水的柔情，那柔情在我的指縫間，那柔情在妻的眼波里，那柔情在庭院的月色中，因為有妻作伴，甜言蜜語，盈盈笑音，二人一起如古人舉杯邀明月，明月照人顏，人顏似春花，春花依舊好。幾杯酒下肚，妻的臉頰泛起一片紅暈，這讓我想起了“人面桃花”來，今晚這“桃花”開在月光中甚是嫵媚。妻不再飲酒，只吃些水果，于是剩下我一人獨飲，斟上酒，不經(jīng)意一看，一束月光正好滑進酒中，這酒頓時好比瓊漿玉液，仿佛天上賜下仙酒，贈予我飲，我呵呵一樂，與妻笑稱，我把那月光也喝下肚去，好讓明月照我心呢。如此雅興，幾番開懷暢飲，不一會兒，便有了三分醉意，三分醉意賞月正好，舉頭望明月，明月依然藏在那疏疏的竹葉里，不愿顯身。清風拂過，竹葉颯颯舞動，明月就忽隱忽現(xiàn)，弄碎了幾片清影，整個庭院也影影綽綽的了，好像晚會舞池里閃爍的燈光，又像夕照投在湖上晃動的柔波。

中秋的晚空，高而遠，似乎要離我們而去。因為有了明月朗照，晚空便稀少了繁星的點綴，只在西北的方向還隱現(xiàn)著幾顆寒星，閃著眼，做著夜逝天明的夢。中秋的庭院，雖無春有百花般的熱鬧與鮮艷，其實也有它的韻味，它有秋月的裝飾，它有秋蟬的鳴唱，它有桂花的芳香。在庭院內(nèi)西南一塊角落依墻栽了兩株桂花，這個時候，桂花開的正旺，一簇一簇的細小潔白的花瓣，綻放于枝頭，昂望于晚空，被月光照著，散發(fā)出一縷縷濃郁的清香，真讓人迷醉。有時我甚至分不清是酒香，還是花香。酒過三巡，又添了二分醉意，加上先前的三分醉意，五分醉意賞月正妙，抬著再望明月，明月早不在竹葉里，它歡快地跳到竹子的頭上，朝你微笑呢，這時，我才算真正領(lǐng)略到它的全貌，它似乎褪去了先前的少女般的羞澀，現(xiàn)在表現(xiàn)得如貴婦人的端莊大方了。月光如此皎潔，如銀瀉地，大地光輝重生了，我的小小庭院似乎也受了感染，仿佛要帶著里面的青竹桂花與我和妻一同飛入高而遠的晚空。這種景象我記得在古運河畔遇到過一次，岸上的垂柳，河上的漁舟，天上的明月，高遠的晚空，長長的古運河如同飛龍要離開人間似的。

庭院內(nèi)比之前亮了許多，庭院外的喧鬧也漸漸消匿了，夜玩的人都歸家了。夜?jié)u漸深了，周圍慢慢地寧靜下來，偶爾聽到墻根處有秋蟲的幾聲單調(diào)短促的鳴叫。妻已收拾妥當，我也酒飽飯足了。幾陣清風，涼意更濃了，妻為我添了一件衣裳。此刻，我又添了三份醉意，這醉意不是來自于美酒，而是真正來自于明月。這時，明月已毫無顧慮地現(xiàn)于我們眼前，在晚空的最中央，它是如此大又如此圓，我生平從沒見過如此大又如此圓的明月，它仿佛唯獨只欠一陣疾勁的清風，就要吹掉落到人間似的，讓我伸手可及，我知道我摸不著它，卻摸到了清冷的月光，月光在我手中流連忘返，揮也揮不掉，正如揮不掉突然涌上來的秋思。小時候，中秋的明月也是這般大嗎？中秋的桂花也是這般香嗎？我全記不得了，年年有中秋，明月青竹桂花依舊如故，而人卻年年不一樣，人一年年的長大，一年年的成熟，每至一年的中秋，賞月的地方與情緒就跟往年不一樣了，可能今年在這里，明年卻在那里，但愿漂泊的浪子能留借住這月光，把祝福與希望寄送給遠方的親人。我忽然想起《十五夜望月》這首詩來：“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是啊，今晚不知多少秋思落在了多少人家的庭院里？于是，我點起一支煙，靜靜地遙望著那高而遠的晚空。2010-09-12下午于常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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