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源：微博：稷川聿）（原著：墨香銅臭）

[文: 若情況許可 (bilibili)]

「為什么！為什么?。　?br>

紅紅兒驀地回首，只見一個青年渾身是血，雙手血跡斑斑，一路上是手腳并用爬過來的，地上還留下了一道駭人的血痕。勉強坐好后，他猛地提起僅剩的右腿的褲管，向一臉愕然的太子質問：「為什么你割了我的腿！我還是復發(fā)了！我的腿也沒了！為什么？你還我的腿！你還我的腿！」

太子當場愣住了，顫聲：「我……」

那青年狀如瘋癲，死死地抓住太子的衣擺。紅紅兒連忙跑過去，嘗試把這個病入膏肓的人面疫患者趕走，這時卻聽到反應過來的太子道：「我……我?guī)湍悖　?/p>

說完，立即施法，壓制那青年腿上的疫毒邪氣。誰知，四周響起一片哀嚎聲，又有三四個人撲過來，均哭喊著：

「殿下救我！」

「殿下，你看我的臉，我割了半張臉，為什么還是沒有痊愈，為什么？到底要怎么樣才能治好啊！」

「殿下，你看我，你看看我變成了什么樣！」

一具又一具血淋淋的軀體強行往太子面前擠，紅紅兒被推在外頭，心急如焚卻又無能為力。太子雙手揮動著，不知所措地喃喃：「不看，我不看，我不要看！」

紅紅兒回頭望去，不知何時，不幽林里的人面疫患者們集體復發(fā)后，沖破看護他們的士兵和醫(yī)師，全都跑了出來。地上的血跡一道疊著一道，通通奔往太子的方向。逃出的患者越來越多，縱使紅紅兒以及駐守的士兵不停驅趕，也阻止不了。他們癡狂地涌向少年，紛至沓來，圍繞著他呼喚：「殿下，還有我！也幫幫我吧！」

只見太子閉上眼，勉強運力，想助這幾人壓下疫毒，暫緩病痛。人群把太子重重圍住，紅紅兒奮力推趕他們，心中的一把聲音無聲吶喊著：

放過殿下吧，他已經(jīng)很累了！

你們走開！??！

患者并沒有退去的跡象，可不久，他們便失去了耐性：

「等不了了，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經(jīng)等了太久了！」

「殿下，為什么你給他治了，不給我治？」

「為什么你給他治他就全消下去了，給我治我卻沒好多少？你不是神嗎？怎么這么不公平！我要公平！」

太子被擠在人群中央，努力爭辯：「沒有，我沒有不公平，這不是我的問題，是你們病情不一樣……」

患者們緊咬著他的字句窮追不舍：「你要么就別幫，要幫就幫到底，現(xiàn)在想撂擔子不干了算什么意思？」「對啊，由得你嗎？」

「你是不是知道怎么治好這個?。俊挂蝗撕鋈徽f。

太子一時語塞，張了張口：「我……」

「你知道那你為什么就是不肯告訴我們？！」

太子抱頭大叫：「我不知道?。　?/p>

「你撒謊！我已經(jīng)聽人說了，你分明知道！」

「你就是想騙取我們的供奉！騙子，你是一個騙子！」

「到底方法是什么，你快說啊，你還不說！??！」

人群徹底失控，滿臉血痕的患者瘋狂嘶吼大叫著，面目猙獰。原已精疲力盡的太子臉色蒼白，兩眼放空，任由自己被無數(shù)雙手推來搡去。這些滿臉血疤、缺胳少腿的人們似乎要將他撕碎成一片片分食了般，其中有好幾個竟惡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患者猶如地獄厲鬼，伸出布滿青筋的雙臂，向無助的少年索命。太子蜷縮在原地，目光渙散，本已布滿汗水與灰塵的白袍，被無數(shù)只鮮血淋漓的手迅速玷污。

紅紅兒登時崩潰了，他沖向堆積的人群，奮力推開那些把太子重重包圍的患者，聲嘶力竭地大吼著：「不??！你們走開?。?！滾?。。。。。　?/p>

他握起雙拳，暴怒地向他們揮去。患者互相推搡，爭先恐后地涌向人群中央的少年。紅紅兒費勁吃奶的力，終于擠到人前。他將身挺直，張開雙臂，試圖以自己單薄的身軀阻擋身后人群?？蓻]等他站穩(wěn)腳，癲狂的患者們察覺到這個「異類」，伸手將他吊起。

他本能地蜷縮起身軀，被甩倒在地上翻滾。

紅紅兒一陣頭痛欲裂，失神片刻，便從地上踉蹌爬起。

一行鮮血自額角滴下。

耳邊「嗡嗡嗡」的鳴聲沒有消去，瘋癲的患者亦沒有罷手，即便眼前視物不清，紅紅兒義無反顧，再次疾步向人群沖去。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下凌厲的聲響劃破天際。

是永安人勝利的號角聲。

紅紅兒打了個激靈，頓住腳步。

眾人只顧自己哭嚎撕扯，根本不管這聲號角，而太子則再也坐不住了，身體一傾，撲跪在前方。紅紅兒嚇得定在原地，朦朧中看見一個白色身影欲向戰(zhàn)場的方向奔去。與此同時，上方那座被苦苦支撐了數(shù)日的五丈金身，也和太子的動作如出一轍，瞬間失去了生命般，轟然倒塌。

「轟隆——」伴隨著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高大沉重的天塔壓了下來，和金像一同粉身碎骨！

隨即是一陣鬼哭狼嚎。

紅紅兒加快步伐，回頭望去，病人們自不幽林逃出，皇宮、大街內人流瘋狂流竄，有躲那天塔殘片的，也有躲那些恐怖如斯的人面疫患者的。

城樓起了火，黑煙滾滾。

太子雙手捂頭，跌跌撞撞，一路奔向皇城大門，飛身躍上了樓臺。紅紅兒打起精神，拖著趔趄的步伐撒腿跟上，朝與其他士兵們相反的方向狂奔。

立在高處的太子與無數(shù)狼狽撤退的士兵擦身而過，頂著一臉黑灰以及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茫然地俯瞰下方。

紅紅兒亦跟著太子跑到城外，眼看四下皆尸殍滿地，毫無生機。唯有一白色人影帶著哭笑面具，站在戰(zhàn)場之中，寬大衣袍的白袖隨風飄起。

腦中閃過一絲不詳?shù)念A感，紅紅兒倏地屏住了呼吸。

戰(zhàn)場上只余下紅紅兒一名士兵，那亦哭亦笑的怪物并沒多加理會。它回過頭，望向遠處愕然的太子，瀟灑地招手，似乎就要飄然離去。見狀，太子厲聲大叫：「不要走?。。　?/p>

隨即，一個白色的身影自樓臺躍下。

染上血跡的寬大白袍在空中晃動，如一只靈雀的雙翼。

「殿下?。。。?！」紅紅兒喉間一緊，瞳孔猛縮，飛身竭力跑上前。

「啪」

他被堆積如山的尸體絆倒在地上。

同在那一瞬間，受萬民敬仰的花冠武神，仙樂大國的太子殿下謝憐，摔斷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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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樂戰(zhàn)敗。

曾百戰(zhàn)百勝的武神失去原先的凜凜神威。

緊接著，仙樂軍隊敗了第一場，第二場，第三場……?

節(jié)節(jié)敗退。

戰(zhàn)場上太子身上耀眼的光輝日漸消退，原先十分敬重他的將士們都漸漸對他失去了耐性。

后來，仙樂國真正的滅頂之災，人面疫，完全失控了，五百人、一千人、兩千人、三千人……

人民心里的那團火也徹底熄滅了。

信徒將他們曾高高捧起的神明摔在地上踐踏，盡情唾棄。

「花冠武神」成了人們口中謾罵的「瘟神」。

瘟神……

紅紅兒每次聽到這些話語都差點忍不住想上前教訓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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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樂在戰(zhàn)事上的情況并不樂觀，同時，國內民怨也到達了極致。他們咒罵著曾供奉的神明，罵他無能，罵他不肯說出治療人面疫的辦法。

人們無處洩憤，而那些曾經(jīng)金碧輝煌的宮觀就成了他們的渲泄口。

燒的燒，砸的砸，毀的毀，人們盡情破壞，意境美好的舊桃源終不復，昔日的瓊樓玉宇，朝夕間成了頹垣敗瓦。

就連紅紅兒從前常去但毫不起眼的小觀廟也沒被放過。

他多次嘗試阻止，可終究還是寡不敵眾。

每當他們燒夠了，砸夠了，紅紅兒前去澆水滅火都是杯水車薪，扭曲不了局勢。

無能為力。

紅紅兒常想，是不是只要自己足夠強大，就有能力阻止這一場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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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多宮觀被焚毀殆盡，唯有太倉山上的太子廟勉強幸存下來。

原在皇極觀三千弟子早已被盡數(shù)遣散下山了，現(xiàn)在只剩下一座空觀，而昔日門庭若市的光景亦不復存在了。唯有山上的紅楓依舊，落葉層層疊疊地鋪蓋在道上。

斯情斯景，紅紅兒似乎又回到幾年前，坐在牛車上，聽到太子溫聲問他：

「小朋友，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紅什么？」

自那天起，這是紅紅兒第一次再踏足這個神圣之地。

可卻是落得如此境況。

住持們早已散去，觀內空蕩蕩的，只剩下一片狼藉。他站在原地，默默無語。

暮色將至，天邊堆滿的絢麗云霞漸漸平淡下來，抹去了色彩。紅紅兒沿路攀上太子峰，來到滿載美好回憶的仙樂宮。

本來的仙樂宮已被幾年前的大火化為灰燼，而這新筑的宮觀也難逃宿命，早被人拆得七七八八。曾經(jīng)雕欄玉砌的大殿只剩下一個架子與四面墻壁，偌大的神臺上早就沒有神像了。

紅紅兒環(huán)顧四周，斟酌片刻，便從觀內尋來殘留的紙和筆。

沒有神像，我就自己畫吧。

那是對殿下身為神官最基本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