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已完結(jié)】中篇同人文《澹月離花》

?????「完整全文1.6w+字?彩蛋/鋪墊極多預(yù)警」
????????「齊司禮×我?多視角?生命循環(huán)?往事」

? ? ? ? 那些閃回的畫面里，我分食著他的悲喜，構(gòu)成己身的存在。而他見證了無盡枯榮的眼睛，也早已把我的一切收入其中。
　　在他尚無察覺的時候，在我從未降生的時候……這樣的關(guān)系就一定存在著。

• 配合部分主線、《觸目如故》、《拈花一夢》閱讀可獲得最佳體驗。

• 因為一直很想寫出齊老師漫長歲月里，對世界的觀測和疏離視角，以及他如何與世界發(fā)生連結(jié)。所以想了近三個月的完整回環(huán)，來寫這篇生賀文。

• 可能有點(diǎn)刀，但是我想讓最后的結(jié)局能夠挽回所有的離別。

• 祝齊老師生日快樂！

  
  

　　1.?

　　夢回人遠(yuǎn)許多愁，只在梨花風(fēng)雨處。

　　……

　　雨水與沙土的生澀味道，淅淅瀝瀝將殘花的暗香摧毀在深處?；薨挡幻鞯钠呶堇铮讳仢M著從窗紙滲透而入的潮濕。

　　鋪上躺著的人，只翻動了下眼皮，朦朧的感官剛有了絲現(xiàn)實的知覺，便不安穩(wěn)地背過了身去。

　　“啪嗒”?

　　許是動作大了些，那本睡前按在胸口的詞集，就這樣自由地滑落在地上。

　　即使隔著重重疊疊的雨聲，還是能聽得無比真切——關(guān)于書頁如何地觸地折損著。

　　連同那些金戈鐵馬的故事一起。

　　心口猛然收縮了一下。視野在那一瞬間清晰起來。那些震天充斥的鑼鼓與嘶喊，彌漫在整個天際的血腥味，仿佛找到被觸發(fā)的原點(diǎn)，追著書冊落地的聲音幽幽地離開了。

　　是夢。

　　即便如此，齊司禮依然不想拾起它。

　　這本手抄的詩余集子，是前幾天來探望的友人贈來解悶的，說是近年傳閱的佳作，非要他收下。

　　擲在原地好幾天了，今天才想起來看。

　　他隨手翻讀了數(shù)頁。作者的功底著實深厚，只是總愛掉書袋，多數(shù)主題也苦悶不堪，晦澀的字字句句里升騰著壓抑的不滿——難以名狀，他并不喜歡這種感覺。

　　不想被這些激昂的字句所煽動，也不想找回那種自己丟在身后太久的共鳴。因為對詩人而言那么壯美的兵刃，卻是他避之不及的一種殘忍的熱情。

　　……果然只是因為夾帶了自己私人的憤懣，句句詩余才變得如此面目可憎吧。

　　齊司禮自嘲地彎了彎嘴角，和解般地起身，慢騰騰把摔在地上的書拾起來。

　　薄薄的紙頁上沾了點(diǎn)濕濡的灰塵，抬手去拂，結(jié)果更模糊一片。

　　“……”

　　他在心里道了聲歉，平復(fù)了折痕輕輕合上。封皮上剛勁地寫著《稼軒詞選》四個字，配合著書里的浩蕩氣概，恰好合適。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沉悶之下的回響反復(fù)著。陰云吞噬了曖昧的天際，讓人望不見東隅破曉的希冀。

　　走回案幾前放下書冊，齊司禮找了根發(fā)帶把散亂的長發(fā)挽起。又拾起一截蠟頭用火鐮點(diǎn)上，就著微弱的火光，在箋紙上斟酌著寫完那封給遠(yuǎn)方的回信。

　　天終于還是亮了。雨也停了。齊司禮走出屋子。

　　這幾年江南偏安的春末，除了破敗凋零以外再也勾不起任何多余的印象。這間屋子也是。腳下的臺階石面早就裂開，但也沒什么人還有心修繕。

　　屋前那棵瘦弱的梨樹仿佛對這人世也有感召一般懨懨不盛。一夜寒冷的雨敲打得它更加稀疏。

　　齊司禮從屋側(cè)拾起被風(fēng)吹倒的笤帚，開始一點(diǎn)點(diǎn)掃清院子里散落的白色花瓣。

　　他喜歡整齊。因此即使現(xiàn)下沒什么條件修整屋子，也還是把里里外外收拾得極有條理。以至于瓦隙磚縫間也干干凈凈，連積泥與苔蘚的影子也沒有。

　　潮濕的地面上細(xì)小的花瓣并不好掃。所幸早上的風(fēng)弱了下來，重新飄落的散瓣并不多。齊司禮把它們堆成一抔小小的花冢留在樹下，終于完成般地喘了口氣。

　　“又是你。”

　　不用轉(zhuǎn)身也知道是哪個冒失鬼闖了進(jìn)來。畢竟靈族的結(jié)界，平常人也突破不了。

　　“我這不是大傷初愈，活動活動嘛?！?/p>

　　“能讓你三天兩頭地找到我這，也不見得是什么大傷?！?/p>

　　似乎是對被這樣纏上已經(jīng)見怪不怪，齊司禮的語氣雖然不怎么客氣，卻沒有下逐客令。只是把笤帚放回原位，自顧自地走進(jìn)了屋里。

　　“哎，我送你的那書怎么樣？”

　　來人仿佛不太懂得察言觀色，兩三步就跟了上去。

　　“不怎么樣?！?/p>

　　“……怎么會？我親耳聽到他們說寫得可好了！說是很能鼓舞人的斗志，現(xiàn)在到處都在傳閱的。”

　　聞言，齊司禮取罐子的動作頓了一下。

　　“我還正想問你，你哪里來的這書？”

　　“當(dāng)然是小爺我憑著人緣換來的！”

　　少年邀功似地挑起眉毛，嘴咧得老高，分叉的舌尖也不甚安分起來。

　　“我看你成天無精打采，花了好大功夫求來給你消遣心情的。正好這些方塊字我一時也看不懂，還想著有空讓你教我認(rèn)認(rèn)人類的……“

　　“不要再拿這種無聊的東西來了。”

　　不等對方把話說完，齊司禮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他急切而冷淡地打斷了這個話題。

　　少年被這突如其來的惡劣態(tài)度惹得摸不著頭腦，原本興奮的表情變得困惑也不是、委屈也不是，只能茫然地思索著自己又是哪里做得不妥。

　　“你不是愛讀書嘛……莫名其妙?！?/p>

　　當(dāng)然，歧舌也并不是喜歡時不時跑來自找不快。更多的原因是——每次他到這里來，齊司禮都會從罐子里取些干制的落花生招待他。

　　這大概是齊司禮自己做的吧，歧舌心里嘀咕著，因為他在外頭從沒嘗到過這樣的味道。

　　“這人間的日子真是越來越難了啊?！?/p>

　　兩人沉默了良久以后，歧舌突然喃喃地說。

　　這不是一句沒由來的話。去年南方尚值天災(zāi)，北方又是戰(zhàn)火紛飛。盡管空氣里的硝煙味道還沒彌散過來，但人心間的惶惶早已無處不在。這樣的氛圍，總讓人覺得這個春天，比去年的霜天更加寒冷了。

　　瞅了他好幾眼都不見他有接話的意思。沒辦法，歧舌只好換了一個話題。

　　“齊司禮，你為什么要在院子里種一棵梨樹？而且養(yǎng)得也不好。”

　　“是它自己不愛長?！?/p>

　　果然，只要用激將法，木頭人也能動。

　　齊司禮順著歧舌的視線，望向那棵羸弱的枝杈。

　　為什么要種一棵梨樹？這個無厘頭的問題，讓人一瞬之間難以答得上來。他只記得似乎在很遙遠(yuǎn)、很遙遠(yuǎn)的時候，那個名為“家”的地方也有一棵梨樹。

　　但那一棵樹和眼前的不同，它很繁茂。在春天能開一樹的花，到秋天就會結(jié)上大個的果實。每到這個時節(jié)，周圍的人們都會被分到幾個梨子，他也不例外。

　　涼涼的、帶著絲絲的甜。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習(xí)慣從春天，一點(diǎn)點(diǎn)地期待到秋天。

　　但是后來，梨樹死了，那里的人也紛紛離散，再后來，一切變得仿佛連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了。

　　齊司禮甚至常常會想，這究竟是只剩下自己能見證的“記憶”，還是一些根本無法被他人理解的“幻覺”呢。

　　“最開始看到你這兒有梨樹的時候，我還想著等到秋天能不能吃上一口?！?/p>

　　“不過，世道不安穩(wěn)……能不能在這兒待到秋天，還不知道呢……”

　　少年依然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著。對面坐著的青年沒有搭腔，只是凝視著被風(fēng)揚(yáng)起的，飛出院外的花雨。

　　“歧舌?！?/p>

　　“嗯？”

　　“去幫我跑個腿。把這封信，交給民信局的駁先生。”

　　歧舌接過信封看了看，上面的字寫得是端端正正的，就是讓他一個意思也看不明白。這又勾起了他的不快。

　　“哼，這可不行，誰知道某些人會不會又把我的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

　　“那我自己去。”

　　齊司禮總是在一些意料之外的地方答得很干脆。

　　“哎哎哎——”

　　歧舌趕緊站起來，一把扯住齊司禮的袖子，把信封又奪了回來，“我去，我去總行了吧。你一走，鐵定又要把我關(guān)在院子里，一個人無聊死了……我走了。”

　　“還有，”

　　送信的少年聞言扭過頭，困惑地看著欲言又止的齊司禮。然而對方只是低下了頭，似乎很艱難地說道：“以后別再和送你書的那些人來往了?！?/p>

　　“……”

　　雖然不知道他又在說什么莫名其妙的話，自己也沒打算照做，但岐舌還是愣愣地“哦”了一聲。

　　像以往一樣，齊司禮今天也沒有送客。

　　2.

　　這一封回信我等得比以往更久。不知道是否是路上的動亂耽擱了，但好它在終于在這個冬日輾轉(zhuǎn)到了我手里。

　　那邊的安排比我想象的要妥當(dāng)?shù)枚唷？紤]到已經(jīng)比原先預(yù)想的時間遲了數(shù)月，動身的事不宜再耽擱，我便草草地收拾了一份貼身的行囊，鎖上院門把鑰匙交給了歧舌。

　　送他回霖島的路上，我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我以為他已經(jīng)接受了，畢竟在這多事的半年里，他也應(yīng)該學(xué)會了接受一些過去不能夠理解的事。

　　就像那本《稼軒詞選》的原主，我們此后都心照不宣地沒有再提起。饒是如此，我走之前依然為書好好地做了保存。寫出那樣慷慨字體的青年，就這樣徹底埋沒在戰(zhàn)爭的煙塵里，總令人覺得不快。起碼在我這里，他還能留下點(diǎn)什么。

　　如同岐舌在春天所說的，人間的境況越來越難。送他回霖島，我只是希望他好歹平安。但對我自己而言，我并不想回去。因為那里也有一些我不甚想要面對的詰問。

　　結(jié)果，我和岐舌依然不歡而散。我本來無意同他置氣，但聽到他幽幽地說出“其實你想離開這里已經(jīng)很久了吧”的時候，我卻莫名有種被洞穿的慌張。

　　被一層層揭開那些冠冕堂皇的遮羞布以后，我知道自己在顫抖。但是那勸誡的姿態(tài)，只讓我感到被自以為是地指責(zé)。我知道，出于憤怒也好恐懼也好，事實就是以我的落荒而逃為收尾。

　　……或許這一年里，我和他說過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海上漫長的顛簸里搖蕩著無事可做的空虛。見到了什么、聽聞了什么，事后竟然一概想不起來。我想其實是自己的潛層在作祟，故意地不想吸納任何外界的聲音。

　　只有在重新踏上新的陸地，見到來來往往的新面孔，自己心中卻沒有任何新的期待時，我才意識到：岐舌的說法也沒有錯。這就是在逃避。從霖島逃出來，逃到南方，又逃到了這里。

　　每次，從一個新的起點(diǎn)出發(fā)，又走到牢不可破的死局。到最終，又只剩下自己在徒勞地背負(fù)著一些已經(jīng)不屬于世間的過往重負(fù)。

　　它們?nèi)缤?qū)逐著我不斷前行以遺忘過去的魔鬼，周而復(fù)始直到讓我如同此刻一般，對新的輪回毫無期許，只覺得精疲力竭。

　　從這時起，我終于切實地感到自己被巨大的時間輪盤所籠罩；也是從這時起，我開始對時間的流轉(zhuǎn)無比抗拒。

　　我想讓它停下?；蛘咦叩寐恍?，讓我能夠在把過往的信念徹底丟棄之后，再給我刻下滿身新的印痕。即使慢一些也好。

　　然而無論每晚如何清醒，黎明都會準(zhǔn)時來臨。反倒是無法入睡帶來的疼痛，微妙地證明著此刻的自己是活生生的存在。

　　又是春天了。在一個徹夜無眠后的清晨，我再一次見證了梨花的盛放。隨著太陽逐漸升起，那些花苞逐漸抖散開，在純凈的日光下如同刺眼的雪。我趴在窗邊望著它，艷羨它的安定和新生?！鏄鋾雷约荷闹芷趩幔刻热糁?，它是如何年復(fù)一年地熬過近似的歷程；倘若不知道，它又怎么有勇氣把生命最脆弱和華麗的部分悉數(shù)暴露在早春的寒風(fēng)。

　　我輕聲地在心底詢問它，得到的當(dāng)然是沒有回聲。它只是越開越多，越來越密。當(dāng)我終于走下曲折的階梯，推開許久未踏出的公館大門時，女仆對我微笑著行禮。

　　“Sariel先生，您也是來看梨花的嗎？今年它開得格外好，簡直像是受到伊頓恩女神的召喚一樣。”

　　“嗯……它、很美?！?/p>

　　最開始搬進(jìn)這所朋友安排的公館時，我就注意到了它。只是當(dāng)時我下定決心拋開所有的舊事，不想花任何心思去揣度他的用心究竟是有意或無意。

　　但現(xiàn)在的我，確實從這份巧合中得到了慰藉。并不是因為那種遙久的習(xí)慣帶來的安全，而是一種新的生命創(chuàng)造的鼓舞。

　　它的生命，我看得見，也聽得見。不止是我，也不止是眼前忙碌的女仆，而是每一個路過的人，都會不禁駐足和贊美的盛景。

　　我一度覺得天賦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但不知為何往來賞花的人們臉上的笑意，讓我隱隱把它認(rèn)同為了自己無意創(chuàng)造的一點(diǎn)奇跡。

　　今天的天氣很好。雖然依然春寒料峭，但陽光明亮得仿佛能把一切晦暗照透。上次從海邊回來以后，我第一次想在這座城市中走走。

　　……

　　“又好久不見了，齊司禮。哦不，Sariel先生?！?/p>

　　“確實好久不見，燕綏。哦不，Aaron先生。”

　　他沒想到我會這樣回嘴，愣了片刻之后，忽而爆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隨后拍著我的肩膀步入了門廳。

　　“怎么樣這段時間，過得還習(xí)慣嗎？”

　　“都一樣?！?/p>

　　“是嗎?？墒且牢铱?，你現(xiàn)在可是和剛來的時候判若兩人了。”

　　我冷笑著把沏上開水的茶杯停在他面前，示意他閉嘴。他只是意會一笑，就點(diǎn)上一根煙卷叼在口中，靜靜地翻看我桌上的稿件。

　　燕綏不像歧舌一樣啰嗦。他的收放總能那么自如，大概也因為這一點(diǎn)，即使身在異國他鄉(xiāng)，他也依然混得不錯。無論是我暫住的公館，還是現(xiàn)在的工作室，如果沒有他幫忙參與，想必都成不了事。

　　“順利的話，下個月的房費(fèi)就不用替我付了?！?/p>

　　我用帕子擦了擦鏡片戴上，繼續(xù)捻起銀針，把未完成的袖口收邊。

　　這只袖子上設(shè)計了一套花邊的收口，需要用細(xì)線邊繡邊收。這是上周研究版式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的想法，現(xiàn)在還嘗試得磕磕絆絆，手上的已經(jīng)是第四條實驗品了。

　　燕綏始終掛著微笑的側(cè)臉，在煙霧里忽隱忽現(xiàn)。他放下了那疊樣式各異的稿件，掐滅了火星。

　　“雖然沒想到這么快，但我一直覺得，你一定能適應(yīng)這里，開始新的生活。”

　　他說得很慢、很真誠，卻沒有那種小心翼翼。這正是我欣賞他的地方。我理了下手中的布料，想到三個月前的自己，不由失笑。

　　“為什么？憑我剛來時蹩腳的英文混丹麥語嗎？”

　　“就是感覺。”

　　“你不是那種容易屈服倒下的人。我知道的?！?/p>

　　燕綏搖了搖頭，那雙一貫沉穩(wěn)的黑色眼睛，在繚繞的煙幕逐漸褪去以后，仿佛完全無法被這些打岔的自嘲給擾亂一般。不假思索地，他就答出了對我而言一直難以相信的事。

　　沒由來地背負(fù)這樣深厚的信任，我只能緊抿雙唇移開視線，不令眼中那片濡濕把此刻的氛圍渲染得在往后更加深入記憶。

　　“這段日子……多虧有你?！?/p>

　　那段時間，我整天把自己浸溺在他人的境遇里，以針線做注腳，密密麻麻地縫到疲憊不堪。

　　這樣，就能順利地在夜幕降臨時求取一段深沉的睡眠。

　　我想我需要它，把我從故步自封的困境中剝離，讓我不斷地脫下過去的烙印以接觸到世界的新意。這不是追逐先鋒或希冀關(guān)注，只是想要把自己從永恒的過往中解救。

　　只要把心思都傾注于日新月異的世界，就不會被困在茫然矛盾的內(nèi)心里。

　　我還記得失眠那段時間，腦中明明空無一物，卻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手中的影子在幻覺下?lián)潋v著，像一只垂死掙扎的白蝶。

　　所以現(xiàn)在，每晚的安穩(wěn)變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我聆聽世間的故事，會見各式各樣的人，從他們的生命中截取那些值得保留的部分。再以這份轉(zhuǎn)變形式，把自己那些無處安放的精神，通通宣泄進(jìn)這些記錄的工作之中。

　　往日的紛擾思慮，在這樣的過程中，反而通通成為了所謂的“靈感”。只要不斷地卸下它們，我便能重新腳步輕盈地度日。

　　來找我的人越來越多。有真心交流的，也不乏別有居心的，我都一概來者不拒——只要能讓我做些什么、發(fā)現(xiàn)些什么、改變些什么，就能讓我有一種能夠掌握命運(yùn)的實感。

　　我并不把設(shè)計衣服當(dāng)做什么事業(yè)，也無意在成就中流連?；蛟S，我只是喜歡見到來客滿意的神態(tài)。喜歡見到自己思量的產(chǎn)物，貫徹于生命之中。

　　就像那個春日與我約定的梨花，在每個看見它的人眼底，倒映一道燦爛的印記。

　　我想僅僅憑著自己的雙眼與雙手，留下一些自由的、鼓舞的、美好的東西。

　　秋天很快就來了。在不曾知覺的時候。公館門前的梨樹，在微涼的風(fēng)中開始掛果。

　　這里的人們偏愛用果實熬醬，放涼后涂抹在烤制的面包上，我偶爾旁觀或幫上一手。后來我一時興起，以梨制香的時候，也引來當(dāng)?shù)貛孜挥讶说暮闷妗?/p>

　　梨香是帳中之香。熏蒸爐上，氣味清淡甘甜，略無煙霧，利于睡眠。后來陸續(xù)有人來點(diǎn)名求取，我也一一炮制以贈。因此，這個秋天變得相當(dāng)熱鬧忙碌。

　　在那些熏香而眠的夢里，我常常會回到那片初生的地界。那里有沉香木的氣息，流水的聲音，日月的痕跡。它們在夢中存在著、飄忽著，又化成我未曾見過、或見過又遺忘的形狀。

　　但這里沒有時間，沒有敦促的聲音，也沒有是非對錯的褒貶。那里只有美，無論善或者惡都充滿著純粹徹底而隨機(jī)的不雕琢的美。

　　我用眼睛望著這生機(jī)的世界，用手去裝點(diǎn)它，無論怎么做，在這里都很合理。在我心中，它遠(yuǎn)比某些現(xiàn)實更豐富、更真實。

　　3.

　　齊司禮輕輕擱下畫筆，細(xì)致地審視這份稿件的效果。

　　這是他第一次設(shè)計結(jié)婚的禮服。雖然委托費(fèi)用并不多，自己可參考的資料也很少，他仍然希望能夠把這份嘗試完成得盡善盡美。

　　半年前，這條街上新開了一家制衣工作室。店里坐鎮(zhèn)的師傅，似乎是一位脾氣古怪、沉默寡言的東方人。雖然櫥窗上的樣衣讓大家紛紛覺得耳目一新，但起初并沒有多少當(dāng)?shù)厝烁仪叭ノ小?/p>

　　后來，直到一位樂于嘗鮮的小姐身著精致的折衷禮裙現(xiàn)身茶會，被紛紛問起制衣師時，這間不起眼的店鋪才逐漸活躍在了人們的口口相傳中。

　　而除了以自然景觀和東方密境為創(chuàng)作主題的自由表達(dá)之外，這里量身定制的剪裁和繡紋也十分細(xì)致。更令人驚奇的是，據(jù)說這位制衣師還會調(diào)制神秘的香料，即使在最昂貴的商品中也找不出與之媲美的品質(zhì)。

　　久而久之，周邊各地的新派藝術(shù)家、追求獵奇的名流們紛至沓來。或為了攀緣關(guān)系拉圈子，或為了標(biāo)新立異追風(fēng)潮，慕名見一見這位設(shè)計師Sariel的人，越來越多。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這位看起來冷淡怪異的設(shè)計師先生卻很好說話。無論是委托還是宴會，不管對方是什么身份，只要時間足夠，他都會應(yīng)下來。

　　經(jīng)他親手制作的熏香，也從不售賣，只贈與。

　　據(jù)說在街上碰到他，如果熱情地打招呼，他偶爾還會報以微笑回應(yīng)。

　　也因為這樣的原因，慢慢地，鄰住的居民們甚至以Sariel先生住在這片街區(qū)為榮，向外來的人們稱道著他的軼事。

　　就是在這樣的傳聞下，Dante對這位Sariel的作品與為人都充滿了向往。

　　明年的春天就是他與未婚妻的婚禮。他很想為她在這位設(shè)計師這里，定制一套獨(dú)一無二的禮服。

　　但是出于工作的原因，他能離開王宮為私人事件奔波的時間并不多。

　　所以，當(dāng)他得知Sariel先生會在這個冬季來到王宮參加王室的禮服制作時，更加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

　　“Sariel先生，請等一下。”

　　那個披著鶴飾白披風(fēng)的身影應(yīng)聲停住了。隨即，Dante就見到了那雙從人們口中聽過無數(shù)次的、鎏金般的雙眼。

　　年輕的侍衛(wèi)十分緊張地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即使在傳聞中Sariel是多么平易近人，他也不敢保證自己的私人委托不會被這位忙碌的大師拒絕。

　　然而，Sariel只是向他確認(rèn)了成衣時間和心儀的樣式以后，就寫下了自己的聯(lián)系地址，用一口仍然略顯生疏的丹麥語，交代他盡早讓未婚妻到店測量好尺碼。

　　Dante點(diǎn)頭不迭。望著冷風(fēng)中遠(yuǎn)去的白色背影，他變得更加期待春天的到來。

　　丹麥的冬天，很少下大雪。但今年似乎格外不同。

　　海風(fēng)席卷之下，漫天的森森飛雪鋪天蓋地。公館外的梨樹枝杈上覆滿了冰霜，在聽不見人聲的寂靜中沉默。

　　這是齊司禮在這里度過的第一個冬天。他把屋里的小火爐清理了一下，隨后端起上方的茶壺，在杯中斟上半盞熱騰騰的紅茶。

　　做好這些以后，齊司禮端著茶杯回到窗前的書桌。桌上放著他帶回住所的第一版設(shè)計稿。稿子里的禮服已經(jīng)完成了雛形，但他仍然對一些細(xì)節(jié)部分的處理不甚滿意。

　　齊司禮坐下來，修修改改斟酌了半個小時，仍然沒有頭緒。有些挫敗地放下鉛筆，才發(fā)現(xiàn)茶已經(jīng)涼得只剩溫?zé)崃恕?/p>

　　他飲了一口紅茶。思緒放空之際，視線不自覺地移向了窗外那棵梨樹雪中的姿態(tài)。

　　紅色的茶液與白色的骨瓷，在那一瞬間忽然與窗外的雪色交織在一起，點(diǎn)亮了記憶深處的某個灰色的場景。還記得——

　　那天，也下著很大的雪。

　　兩人在厚厚的雪地上，腳步一深一淺地前行。

　　“他們說梨樹不適合祈愿，不如換一棵?！?/p>

　　大概是心里隱隱的不安在作祟。即使向來沒有什么迷信的想法，齊司禮仍然不太希望就這么把重要的約定寄寓在一棵諧音并不吉利的樹上。

　　少女沒有說話，只是執(zhí)拗地把亮紅色的綬帶綁在迎風(fēng)的枝頭。它在風(fēng)雪中渺小卻鮮艷，似乎要傲然地只身立于命運(yùn)的頂端。

　　原本還想說什么的，但看到這一幕之后，他最后的不安反而都消逝了。確實，與其去遷就人們捏造的吉兇，還不如自己用力去把未來握在手心。

　　這是她向來堅定的事。也是他愿意去相信的。

　　隔著兩人之間薄薄的雪簾，齊司禮不動聲色地朝她走近了一步，擋住那從少女身側(cè)襲來的風(fēng)雪。是心有靈犀嗎，她在此時轉(zhuǎn)過頭沖他露出笑臉。

　　像雪中的紅綬帶一樣。

　　……

　　他一度以為自己再也不能想起這些事，它們伴隨的必然是在身后揮之不散的夢魘。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為這些事感到不甘——痛恨自己的無力，也痛恨不詳?shù)淖徴Z，甚至懷疑這是否是以往任何事情都太過于順利的報應(yīng)。

　　因為那樣的絞痛反復(fù)過太多次，他一度以為自己再也無法直視這些舊事。

　　但是，此刻的他卻無比地平靜。它們就像骨瓷杯里的茶水，有淡淡的苦澀，但卻意外地溫暖和清澈。是現(xiàn)在的自己也很幸福的緣故吧。

　　真正的釋懷，原來是寄托于真正的新生之上。

　　齊司禮執(zhí)起鉛筆，在禮服的肩部加上白色的紗帶，讓它們看起來像風(fēng)中飄揚(yáng)的祈愿。他想把這份新生的祝福送給第一份Vesi的成衣，永遠(yuǎn)把它留在復(fù)蘇的春天。

　　街上的人很少，齊司禮的一身白衣更是幾乎與雪融為一體。

　　他把手稿往披風(fēng)深處擋了擋，一路快步來到工作室。

　　急切地想完成這件禮裙。自從工作室開張以來，他從來沒有哪一次，對哪一件作品如此地迫不及待，以至于要在難得的休假日趕回來加制。

　　在這間小小的屋子里，他廢寢忘食地創(chuàng)作著、修改著。窗外的雪猛烈還是平息，統(tǒng)統(tǒng)與這里沒有關(guān)系了。零紗細(xì)細(xì)碎碎地落下，如同潔白的花雨。

　　終于在第三天的早晨，這件禮服的定稿與初樣都算完成了。

　　齊司禮欣慰地放下別針，再次圍著禮服檢查了一遍。雖然稍微有些頭暈，但完成的喜悅已經(jīng)勝過了一切。他拾起記錄工作進(jìn)程的筆記，盤算著幾時通知這對新人來試衣。

　　突如其來地，門外傳來一陣騷亂。

　　還未等他起身查看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工作室的門已經(jīng)被蠻橫地撞開。居民之間的竊竊私語與探尋的目光，一齊闖了進(jìn)來。

　　那之后的事，與各種捕風(fēng)捉影的猜測一并見諸報端，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隨著雪影，傳遍了丹麥的土地。

　　Vesi，這個還未真正發(fā)表作品的設(shè)計師品牌，從此與它曇花一現(xiàn)的創(chuàng)始人一起，徹底地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

　　4.

　　我在這道鐵質(zhì)的欄桿下，度過了四個月。

　　這道欄桿，與其說是能關(guān)住靈族的罪檻，不如說是我自愿投身的枷鎖。

　　借這個機(jī)會，徹底結(jié)束一切，也不錯。

　　我以為只要努力遺忘，就可以從過去中脫身，結(jié)果印證出這只是不負(fù)責(zé)任的逃避。

　　后來，我以為只要向前奔跑，就可以真正地獲得新生，結(jié)果這種自由這不過是我的一廂情愿。

　　一切看似變得很好，我以為只要參與世事，就可以放下自我的苛責(zé)，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被封鎖在這場永無止境的輪回里。

　　我離人世間的種種，比我自己想象的還要遠(yuǎn)。什么是正確，什么是錯誤，它們統(tǒng)統(tǒng)變得模糊了?；蛘哒f今天正確的事情，明天就變得錯誤了。

　　我在幻覺中看到梨樹時，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遠(yuǎn)到自己開始回想不起來，最開始的自己究竟所求的是什么。也模擬不起如果那個人還在，會對我說什么。我好像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太久的孑然，只是不斷地遇見、接受，然后解決。以至于追溯起所謂的目的，堅持執(zhí)著的原因，都開始茫然起來。

　　我猜，大概我的魂靈也只是一棵根植的梨樹，只能靜對著時間的斤斧。

　　偶爾頭腦清醒著的時候，我會想起歧舌，還有他曾經(jīng)帶來的那本手抄書。歧舌說那本書很受歡迎，人間處處都在傳閱。但是明明，離它們創(chuàng)作出來已經(jīng)過去了幾百年。

　　總是有的東西在時間里湮滅了，又突然浮現(xiàn)——僅僅為了滿足那些好奇的眼睛、那些有所求的雙手。所認(rèn)同與所批駁之間，總是只有一條變化的涇渭?？墒?，也總有那些響亮的聲音，能夠把人打入某一刻的罪枷之下。

　　就像他們說：你應(yīng)該——

　　你應(yīng)該向前看。

　　你應(yīng)該負(fù)起責(zé)任。

　　你應(yīng)該去拯救他們。

　　你應(yīng)該……你應(yīng)該……

　　所有的人，無論活著的死去的，所有的人都在凝視著我作出他們所期待的答案。而我卻是恍惚地望著他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也找不出答案。

　　甚至連自己以怎樣的理由結(jié)束，都沒有答案。

　　難道這樣的存在，本身也是錯誤的。

　　在這里的第四個月，齊司禮收到了一枝帶葉的梨枝，附上還有一封手信。信中說等待程序即將走完，友人馬上就會把他保釋出去。

　　只是出去，又怎么樣呢？

　　很累。幾乎呼吸的力氣都要失去了。

　　可是當(dāng)他躺在地上，看著那枝梨枝，不知怎么就覺得鼻頭發(fā)酸。并不是在乎疼痛，也無所謂終焉。只是這一刻，在無限壓抑的絕望之后，那種對來時方向和生命本能的渴望，突然壓倒了一切。

　　想要回去。

　　回到時間的起點(diǎn)，回到分化的起點(diǎn)。回到無知無覺、沒有定義、也沒有意識的，那個不需要答案的世界。

　　忘記文明、語言，還有這被塑造的一切。

　　在最靠近大地的距離，他緊攥著一枝初生的枝葉，像走失的幼獸一般恐懼地蜷縮。抽泣著，嗚咽著，直到嚎啕大哭。

　　仿佛要用淚水洗凈所有的刻痕一般。

　　……

　　終于回到老院子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那棵總是被歧舌說瘦弱的梨樹，早就死掉了。

　　也是，不知不覺，已經(jīng)七十年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已知的世界，變成了一個走不出來的怪圈。無論人如何在其中上上下下，都沒有真正上升或墜落一毫。

　　從獄中重獲的自由沒有持續(xù)多久，戰(zhàn)火就如同瘋狂蔓延的山火一般卷向所有和平的地界。燕綏被刺以后，他又流落到了另一個小國，但是幾經(jīng)輾轉(zhuǎn)，剩下的又只有一支印著金色花瓣的鋼筆。

　　這片已是瘡痍的土地上，從來沒有人感受過這樣宛如煉獄的顫栗與哀嚎。曾經(jīng)歷歷在目的那些木與石的戰(zhàn)斗，青銅與鐵器的爭執(zhí)，利刃與火藥的交鋒，此刻紛紛成為了不再復(fù)蘇的歷史。可是無論有著多少見所未見的改變，它們給人帶來的痛苦都那么一致。

　　齊司禮原本一直以為，這種對生命的謊言如同泡沫幻影，只要撕裂它，就能夠露出那份丑陋的真相。但面對著Ray激動地吐露出自己的怨憤以后，迎面而來的卻是堅實無比的現(xiàn)實。

　　他終于默許了。原來，在這輪盤之下無法選擇的除了自己，還有所有的人。

　　無論發(fā)生多少次，這樣不可阻止的命運(yùn)都會重新上演。他只能眼睜睜地旁視著世界在不休地變化。齊司禮無法反駁Ray，就像他無法反駁那本詞書。他只是不想理解，為什么最虔誠的熱血都會澆灑在焚黑的焦土上，變成冰冷的墳冢。

　　而為什么，自己又注定要強(qiáng)睜著眼睛注視著這一切。

　　所謂再生的天賦，是連想借著什么徹底結(jié)束生命的機(jī)會都沒有。

　　于是只能不斷地尋找答案，然后失望，然后又離開，去找新的答案。

　　齊司禮。他問自己，你是為什么而生的呢？

　　6.

　　但是，春天還是來了。

　　無論是一年，還是十年百年，幾千年來，它都依然無情地來臨。

　　“啪”

　　一本薄薄的美術(shù)本從天而降，帶著點(diǎn)勁道，精準(zhǔn)地落在小女孩頭頂。

　　她“哇”地一聲捂住腦袋，抬眼就看到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你走神了，小孩?！?/p>

　　明明是自己死纏爛打要求“教我畫畫”，真學(xué)起來又打魚曬網(wǎng)。

　　“我、我聽懂了！”

　　“既然聽懂了，那就把我剛才說的畫法，演示一遍給我看。”

　　“嗚嗚……”

　　小小的手握著鉛筆，顫顫巍巍地模擬著老師的筆跡，先畫出一部分枝干，再在合適的地方勾出五片均勻的花瓣。

　　但是，到底是力不從心，那只小手畫出來的，和例圖不能說是相似，只能說是完全兩個樣子。

　　“……”

　　齊司禮按了按眉心，忍住了想要脫口而出的話。小孩子要是被說哭，那就更加麻煩了。

　　“這頁，翻過去?！?/p>

　　小孩乖乖照做以后，握著筆的小手被大手的指節(jié)捏住，引著力道和方向，一點(diǎn)點(diǎn)地勾勒出植物的形態(tài)。

　　數(shù)十筆終了，畫本上又是一幅分明的花鳥插圖。筆畫很明顯是簡化過的，但那樣子依然栩栩如生。

　　“真厲害！”

　　“沒什么厲害的，你畫得多了，能比這更好?！?/p>

　　齊司禮松開手，隨即就在帕子上擦了擦。他也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會有一天在巷子里的小院里充當(dāng)小學(xué)美術(shù)老師，教一個小學(xué)生畫著她怎么也學(xué)不會的簡筆畫。

　　“今天就到這里了。過兩天筆畫練穩(wěn)了，再來找我?！?/p>

　　“嗯！我一定會好好畫的！”

　　沒有回答和告別，他徑自站起身，就朝巷口的方向走了。

　　離這里的巷口三百米的地方，是一幢新建幾年的大廈。大廈的十五層，有間采光很好的工作室。服裝設(shè)計師齊司禮就是在這里就職。

　　作為前不久剛在競賽上嶄露頭角的新人設(shè)計師，齊司禮的業(yè)內(nèi)知名度仍還不高，只是經(jīng)過前輩的介紹收攬一些頭部品牌不太重要的外包設(shè)計。

　　這些花花綠綠的項目里，占得最多的，是一條名為Pristine的支線品牌。

　　這條線主打的內(nèi)容顯然和公司的整體定位有出入。銷量逐年慘淡的惡性循環(huán)之下，它已經(jīng)被丟出來，即將成為廢棄的產(chǎn)物了。

　　Pristine。

　　不知道是否是名字雷同帶來的移情，齊司禮對這打著這條名牌的項目總有著別樣的上心。明知道自己的力量根本也無法扭轉(zhuǎn)品牌的命運(yùn)，他還是花了很大的心思去完成它們。

　　總之，他也算是重新入世了。

　　在燒掉丹麥的手稿，丟失了戰(zhàn)爭期間的家當(dāng)，從小城離開又輾轉(zhuǎn)回來以后，他終于還是隨著時間流轉(zhuǎn)變化了太多。

　　譬如為了象征什么自我重生而創(chuàng)立的品牌，這種注定會隨著時間變得毫無意義的事已經(jīng)不想再做。無論在起初多么新鮮的靈感，最終又只會變成限制自己的桎梏。

　　當(dāng)時天真的他都未曾想過，如果某天品牌在時代變遷下無以為繼，或者只是單純地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他要如何面對那些被創(chuàng)造的心血呢？拱手讓人？宣告關(guān)停？

　　無論如何，它都會成為一種遺憾的一部分。

　　所以，Vesi沒有開始，或許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

　　就像只再次闊別二十年，他就幾乎已經(jīng)完全認(rèn)不出這里的一點(diǎn)點(diǎn)舊時痕跡一樣；一個人經(jīng)過二十年的流轉(zhuǎn)，本來也不可能還留著原來的樣子。

　　大概是已經(jīng)接受了吧。永無休止的遇見和離別，是這世間唯一不變的事。

　　夜幕在早春時節(jié)降臨得很深。城市里亮著零零星星的廣告牌。齊司禮摁下車鑰匙上的解鎖鍵，隨即拉開了車門。

　　在點(diǎn)燃發(fā)動機(jī)之前，他打開手機(jī)檢查了一眼消息。一條社群推送引起了他的注意。

　　“ANDEM Awards 2010 最后申請時限將至，有意參賽的設(shè)計師請關(guān)注時間”

　　他點(diǎn)進(jìn)鏈接，細(xì)細(xì)地閱讀了一遍。截取幾條重要信息之后，關(guān)上了屏幕，轉(zhuǎn)動車鑰匙起步。

　　晚上十點(diǎn)的街道空空如也。道路兩旁的梨花，時不時有墜落在行駛的車窗上，又立刻隨風(fēng)被卷走的。這讓他不由想起今天教小孩畫梨花的場面。

　　“為什么大家都喜歡畫花開的時候呢？”

　　齊司禮愣了愣神，筆尖也頓住了。

　　那一瞬間，他想了許多諸如生命力之美、對死亡的拒絕逃避之類的結(jié)論，但這些對一個孩子來說，似乎有些過于難以理解了。

　　“為了留住它的這個時刻吧?！?/p>

　　他盯著筆端的花容說道。

　　 瞥見她仍是不解的眉目，齊司禮又補(bǔ)充了一句：“入夏的時節(jié)一到，它就該謝了?！?/p>

　　“可是，謝了難道不好嗎？”

　　仿佛花瓣墜入深潭，蕩出一圈圈悄然的漣漪。

　　“花謝了，才有果實啊?！?/p>

　　小孩不知從哪里想到的這一套理論，究竟是貪嘴，還是學(xué)校里教的哪篇課文。并且她對此深信不疑。一邊說著，一邊用鉛筆在范畫的空白處畫了一顆有些歪歪扭扭的梨子。

　　“……”

　　“如果你想多練十頁果實的畫法，不用這么拐彎抹角，可以直接說?！?/p>

　　這種用威壓去撇開話題的說法，大約也總是只能在小孩身上才奏效。

　　看著忙不迭擺動的小手，齊司禮這樣想。

　　但是，或許這才是自己一直忽略的。

　　就如同梨花的隕落一樣，所有看似碎裂消逝的東西原來都不曾離去。它們醞釀著新的生命，使其終有一日以另外的形式重返這世間。

　　那些不敢放下的，不敢面對的……它們在這一刻突然變得不再重要。

　　齊司禮決定去過一種朝生暮死的生活。

　　每一天，都不再是漫長時線中的一部分，而是一個與過去連接著，但卻已經(jīng)截然不同的點(diǎn)。

　　無論在哪里，無論發(fā)生了什么，都能隨時脫身變成新的開始。就這樣在這種自由區(qū)間之中，做些活在世間想做的事。

　　比如，教一個路邊遇到的小孩畫畫，聽她描述她的夢想，在這之后突然動了繼續(xù)做設(shè)計的心思。

　　就這樣簡單。也不再需要所謂的價值來哺育。

　　對于他的想開，歧舌和老鐘都表示慶賀。

　　7.

　　“……別怕。”

　　一雙冰涼的手，輕輕地?fù)嵩跐L燙的額頭。只有近距離地接觸以后，才能覺察到那陣微微的顫抖。

　　從此，沒有人奇怪為什么小巷里的約定就這樣沒有了后續(xù)。沒有人問起，也沒有人回答。

　　唯獨(dú)被影響過的命運(yùn)齒輪，仍然向著那之后的方向轉(zhuǎn)著，遁入一個個交錯的相嵌。

　　“對對對對不起齊總監(jiān)！下次我絕對不會再忘記寫名字了！”

　　陸陸續(xù)續(xù)走出設(shè)計師，最終只剩下兩人的辦公室里，被格外叫留的我雙手合十，臉頰因為羞憤漲得發(fā)熱，朝面前的齊司禮一個勁地道歉。

　　“只是和你說一聲。名字我替你寫了?！?/p>

　　齊司禮又氣又笑地使了我一眼，把檔案夾正面朝上遞了過來：“拿去。下次可沒人包庇你了。”

　　原本想慶幸“還好有你”的心情，猛然被這句不經(jīng)意的話點(diǎn)住了。

　　我想說點(diǎn)什么，可是思來想去，總覺得說什么的資格也沒有。話到嘴邊，又默默咽了回去。

　　只是這些面部表情從來逃不過齊司禮的眼睛。

　　“是離職，又不是離世。這副表情是做什么？”

　　“以后，不能和你一起工作了……”

　　我知道這句毫無道理的話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他也一定會說這種事都無所謂。但從每天都能見到他，變成少說一周一次，我還是覺得有點(diǎn)不平。

　　但他沒有否定我，也沒有鼓勵我，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知道這是他慣常的安慰方式，所以才低下頭用袖口蹭了蹭眼角。

　　收拾好情緒抬起眼睛時，他才撇開了視線。

　　“那，我回去咯?！?

　　我揮了一下檔案夾，表示要回A組搬磚了。

　　“今天還有沒有其他安排？”?

　　“啊？”

　　我心里一驚，想著不是工作進(jìn)度昨天已經(jīng)跟郵件一起匯報上去了，一面回想著手頭的事。正不知該如何補(bǔ)充說明的時候，

　　“我說的是下班之后?！?/p>

　　他實實在在地這么補(bǔ)充了一句。

　　“……沒有沒有！”

　　立刻反應(yīng)過來的我驚喜不已，舉起右手給他行了個禮：“那我一定加速保量完成工作！”

　　他果然彎起了嘴角，眉眼也一并變得很柔和。

　　“去吧。”

　　似乎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和齊司禮這樣并肩走在入夜后的行道上了，回想起上次還莫名有些懷念。公司樓下是市區(qū)最繁華的地段，街上來來往往許多忙碌的路人，我們也混在其中。

　　我突然很想說點(diǎn)什么，趁著聲音能夠被喧鬧埋沒的時候。不過，仍然被他抓了現(xiàn)行。

　　“又在嘀咕什么？”

　　“我說——好喜歡你?！?/p>

　　屈身湊近的耳廓立刻就變得很紅。

　　默契般地，兩人盡管牽著手，卻什么都沒再說，只是在夜市中平凡地走著。

　　這種生動又熱鬧的煙火氣，總覺得很治愈。

　　我側(cè)過臉看著他時不時望向路邊景致的認(rèn)真神情，心想他和我的感覺大概也一樣。

　　難得閑散的時間，我們打算散步來過去生活過的這條巷子看看。聽到齊司禮說他以前在這附近工作過的時候，驚詫之間又有點(diǎn)微妙的巧合。

　　沿著熟悉的路線，我們緩慢地穿過燈火通明的街區(qū)。如同一種巧妙的過渡，周圍的喧囂一點(diǎn)點(diǎn)從身邊地褪去。但是，他還是沒有回答我。

　　我終于忍不住，彎起手指撓了撓他的手心。

　　不知是回應(yīng)還是制止，他捏住了我的指骨。

　　“……”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會走。不如說把Pristine交給你，才好歹更安心了些?！?/p>

　　突如其來，卻又很鄭重。就像是交接一份很重要的承諾一樣。

　　我想，正因為我知道Pristine對他而言有多深的意味，自己才更加真切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分量。

　　我緊緊地回握住他的手，笑著問道：

　　“唔——這算是夸獎式的告白嗎？”

　　齊司禮飛速地掃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你覺得是就是吧?！?最后他說。

　　我得意地吐了吐舌頭。

　　雖然自己也覺得這樣耍賴很是頑劣，但屢試不爽的得逞明明才是得寸進(jìn)尺的根源。

　　“說起來我還沒有問過，齊司禮，為什么你會到萬甄來呢？在……隱退了那么久以后?！?/p>

　　我們的生命里，好像總有這么多的巧合：臨近的生活場所，恰好的登刊采訪，意外的比賽現(xiàn)場。

　　“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p>

　　他陷入了短暫的回憶，但很快就如釋重負(fù)了。

　　“或許當(dāng)時，只是想試試它能不能活過來。但是現(xiàn)在，愿望實現(xiàn)了。”

　　身邊人的腳步，逐漸在巷口停了下來。

　　“因為你在這里。” 齊司禮輕聲說。

　　胸口有什么地方脹脹的。我想回答什么讓他安心的話，又覺得這些言語都很多余。

　　“……這條路，好像是去年拓寬的呢?！?/p>

　　“嗯。去年，你剛回來的時候。”

　　“時間過得真快啊。”

　　無論多少次，總會有人想要這樣感慨。

　　他沒有再附和，只是垂下眼簾注視著我。

　　一如既往地這樣看著。

　　從誕生成長，到叛逆逃離，再到與他比肩。

　　我很少讀懂齊司禮的眼睛里究竟沉淀著怎樣的澄凈，只覺得在其中，足以窺見無數(shù)時光的疊影，使得自己失散的靈魂都能夠從這里尋回。

　　“還是很難受嗎？”

　　沉默終于被他打破。

　　我搖了搖頭。

　　“我一定還會去騷擾你的?！?/p>

　　齊司禮沒有忍住，低聲笑了。

　　“我還以為你又要說什么，人的生命太短暫，所以要盡力留下回憶這種話?！?/p>

　　“這只能說明在齊老師的教導(dǎo)下，我的行動力已經(jīng)大大地提高了。”

　　“懶得和你貧嘴?！?/p>

　　他淡淡地留下這一句，就大步往前走了，拽得我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他。

　　“但我建議你提前上報菜單，否則不許挑食?！?/p>

　　“我又不是你，還挑食……”

　　剩下的半句話，在某人的瞪視下收聲了。

　　8.

　　我跌入一片迷蒙的幻境。

　　沒有感覺，無法發(fā)聲。只是一顆種子墜入黑暗的土壤，只有抽芽、生長、向著天空探尋，我才得以睜開雙眼看見這斑斕的世界。

　　我又看到了那個人。

　　那是一片連綿的夜雨之后，他在樹下耐心地掃攏飄落的花瓣。

　　他就那樣與我對視著，眼里是我讀不懂的霧靄。我唯一明白的是，在那片厚重的云翳之下，也藏著想要被風(fēng)拂散、自由消逝的渴望。

　　它們作為靈力的一部分，很容易被感知。

　　盡管留戀那些對坐無言的相伴，但嚴(yán)冬之下等待我的，又是無知無覺的長眠。

　　他突然問我：梨樹知道自己的生命周期嗎？

　　倒懸的知覺，因為這番傳遞的波動而逐漸清晰。但是，我無法解讀這樣的意義。

　　一切由初生所帶來的，只有綻開的本能。

　　從近在咫尺的源泉，

　　汲取盛放的養(yǎng)料；

　　直至化為清甘的夢境，

　　指引著忘歸的生靈。??

　　后來，他沉睡的眼睫、因思慮而顰眉的神態(tài)、沾著血污與泥漬的衣袍、風(fēng)塵仆仆的行裝、被冷光照亮的垂眸……都一幕幕地出現(xiàn)。

　　在無數(shù)次的相交與遺忘中，我曾見過他的次數(shù)遠(yuǎn)超自己的想象。

　　終于在力竭跌落之后，我碰到了他的身影。

　　手心絨毯的觸感，仍然不太真實。

　　我眨了眨眼睛，朦朧的虛影才變?yōu)榉置骺杀娴木跋?。幾乎于此同時，手掌下方的肩膀也動了動。

　　明明從未在意過生死的離別，明明注定將重歸無感，這一刻卻不知何故盈滿著失而復(fù)得的喜悅。

　　想要留住，即使只是這樣的片刻。

　　既然無法用記憶，就用物件與痕跡去記錄。

　　雙臂帶著薄毯，不禁緊緊地?fù)碜∷?。我把臉埋在這片溫暖的頸窩，執(zhí)意地不留分毫的距離。

　　“你……”

　　他似乎仍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略微偏過腦袋，懵懂地發(fā)出聲音。

　　剛才，我端著削好切塊的梨子在花房找到齊司禮的時候，他正趴在工作臺上，不安穩(wěn)地睡著。

　　枕在腦袋下的手，指尖壓著的是我的新稿件。

　　那上面描繪的，是一枚戒指的細(xì)節(jié)，并不是商稿或委托，只是我個人的私心。

　　盡管他總是說“明年的九月一日也不需要什么絕世驚喜”，我依然提前畫好了它，然后像以往一樣，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導(dǎo)師的評價。

　　本來想著用曇花的主題，但似乎和去年雷同。

　　鳥和狐貍，一定也會被嘲笑沒有新意。

　　最重要的是，它們一定立刻就會被認(rèn)出來。

　　在如此的苦惱之中，八月很快來臨。

　　“這里是……一斤二兩，一共十八塊?！?/p>

　　提著剛上市的雪梨回家的時候，我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用怎樣的物件來寄托今年的紀(jì)念。

　　齊司禮說過，在他小的時候，院子里就有棵高大的梨樹。而去年冬天，我們也曾經(jīng)在那一樹白花下許過新的約定。

　　過去與未來，在這指引間連成一線回環(huán)。

　　我想，我找到合適的主題了。

　　這幾天肯定又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我看著昏睡在桌邊的他，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以完美主義著稱的齊司禮，唯獨(dú)在休養(yǎng)生息這方面，總是寬于律己嚴(yán)以待人。

　　八月偶有夏季的驟雨，院子里的風(fēng)在雨后格外的涼。我輕輕地放下盤子，在沙發(fā)上找來一條折好的薄毯，打算幫他稍微蓋上。

　　然而，只是觸碰到他肩膀的剎那，眼前就浮現(xiàn)出重重疊疊的影子。

　　我看到的是什么呢？

　　梨花的生命，生而復(fù)死，死而復(fù)生。

　　這周折歸零之間，原本沒有被賦予任何的含義。直到有觀者的聲音，將它們代入衍生與意象，借以托起自己的希冀。

　　花仍然是花。盡管始終在自然的輪回間流轉(zhuǎn)，但在觀者的眼中，它們的倒影成為了某刻的永恒。

　　從此，花開與花落，便都擁有了意義。無論是離別的讖語，還是潔白的新生。

　　那些閃回的畫面里，我分食著他的悲喜，構(gòu)成己身的存在。而他見證了無盡枯榮的眼睛，也早已把我的一切收入其中。

　　在他尚無察覺的時候，在我從未降生的時候……這樣的關(guān)系就一定存在著。

　　我說：“沒想到嚴(yán)格的大設(shè)計師，也會有在看稿時睡著的一天啊?！?/p>

　　齊司禮回道：“如果不是某人畫的稿子太無聊，我又怎么會睡著?！?/p>

　　我撫了撫他眼下淺淡的烏青。他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落在我的指尖。

　　戒指上的點(diǎn)點(diǎn)梨花，又將帶我們到哪里去？

　　無論如何，它都截下了這段時光。

　　END

注解合集

　?。?）標(biāo)題澹月離花：出自史達(dá)祖《解佩令》?！跋嗨家欢取６尦钜欢?。最難忘、遮燈私語。澹月梨花，借夢來、花邊廊廡。指春衫、淚曾濺處?！?/p>

　　【原句譯注】月色淡淡，梨花潔白，那花邊的廊廡是你我約會的地方，如今，你我遠(yuǎn)隔天涯，我只有借夢重回舊地。

　?。?）夢回人遠(yuǎn)許多愁，只在梨花風(fēng)雨處：出自辛棄疾《玉樓春》?！扮R中已覺星星誤，人不負(fù)春春自負(fù)。夢回人遠(yuǎn)許多愁，只在梨花風(fēng)雨處。”

　　【原句譯注】鏡中的自己已是兩鬢斑白，無意辜負(fù)大好青春，命運(yùn)卻讓人無可作為。夢醒時分故人音容漸遠(yuǎn)，許許多多的愁思，紛紛埋沒在風(fēng)吹雨打的梨花散處。

　?。?）稼軒詞選：辛棄疾，中年后別號稼軒，豪放派詞人，有“詞中之龍”之稱。一生以恢復(fù)為志，以功業(yè)自許，卻命運(yùn)多舛，壯志難酬。抒寫力圖恢復(fù)國家統(tǒng)一的愛國熱情，傾訴壯志難酬的悲憤，對當(dāng)時執(zhí)政者的屈辱求和頗多譴責(zé)。

　?。?）火鐮：一種比較久遠(yuǎn)的取火器物，由于打造時把形狀做成酷似彎彎的鐮刀與火石撞擊能產(chǎn)生火星而得名。直到上世紀(jì)中期還比較盛行，現(xiàn)在已很難見到它的蹤影，是一個過去的歷史證物。

　?。?）民信局駁先生：中曲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駁，是食虎豹，可以御兵。（《山海經(jīng)》）

　　【譯文】中曲山的山中有一種野獸，形狀像普通的馬卻長著白身子和黑尾巴，一只角，老虎的牙齒和爪子，發(fā)出的聲音如同擊鼓的響聲，名稱是駁，能吃老虎和豹子，在其庇佑下可避免戰(zhàn)爭。

　　（6）女神伊頓恩（Idun）：別譯名綺瞳，是北歐神話中的青春女神，象征春天或不老之人格，或說她本來就無生也無死。她負(fù)責(zé)掌管能讓諸神保持青春的黃金蘋果。此果能讓人常葆青春，已老者亦能返老還童。要是凡間有人目睹過她的容顏，必然會回憶起自己往昔的純真無邪。

　?。?）燕綏：《南有嘉魚之什·南有嘉魚》：“君?有酒，嘉賓式燕綏之。”

　　【譯文】君子有好酒，宴請嘉賓以祝平安。

　?。?）Aaron：力量之山，圓融，牢固的價值觀。誠實可靠且喜歡探索新事物，考慮問題全面實際。（英文名寓意）

　?。?）鵝梨帳中香：沉香一兩細(xì)銼，加以鵝梨十枚，研取汁，于銀器內(nèi)盛卻，蒸三次，梨汁干，即用之。相傳為南唐后主李煜與大周后作，此香見證二人的意篤情深。

　?。?0）ANDEM Awards 2010（魔改）：ANDAM Awards創(chuàng)立于1989年，是由ANDAM法國國家時裝藝術(shù)發(fā)展協(xié)會創(chuàng)立的時尚大獎，也是國際時尚行業(yè)的重要獎項之一，一直以來被認(rèn)為是年輕設(shè)計師走向國際舞臺的跳板。申請時間在2-4月，結(jié)果一般在5-6月公布。

　?。?1）倒懸的意識：化用自夢野久作《腦髓地獄》中的論文《胎兒之夢》（人類胚胎倒懸于子宮）。論文中寫道，胎兒在子宮中會夢到時長數(shù)百億年的生物進(jìn)化過程，進(jìn)化的過程會被記錄到每一個細(xì)胞之中。這可能取自「復(fù)演說」——由德國生物學(xué)家恩斯特·?？藸栔鲝埖募僬f。這種觀點(diǎn)認(rèn)為，動物胚胎從受精到妊娠或孵化之間的成長過程，是在重現(xiàn)該動物遠(yuǎn)古祖先成年個體進(jìn)化的過程。20世紀(jì)中葉，該假說因存在諸多不足之處而被推翻。

　　十二、存在主義與時間概念靈感來源：

　　①參考艾略特《焚毀的諾頓》相關(guān)賞析解讀。此詩細(xì)節(jié)在《觸目如故》劇情標(biāo)題中亦有暗示。

　?、趶埲籼?長詩《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