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新絳南范莊、吳嶺莊金元墓發(fā)掘簡報
山西新絳南范莊、吳嶺莊金元墓發(fā)掘簡報
選自《文物》 1983年01期 山西省考古研究所
南范莊與吳嶺莊兩村東西相距1.5公里,位于山西省新絳縣西北20公里呂梁山南麓的澤掌公社。1979年春,南范莊群眾在村西取土時發(fā)現(xiàn)一座金墓。當年秋季,吳嶺莊社員于村北0.5公里許整地時又發(fā)現(xiàn)一座元墓(圖一)。我所侯馬工作站聞訊后即派員前往勘察,罪在新絳縣文化館的協(xié)助下就地予以保護。1981年11月,對兩座墓進行了清理發(fā)掘。
一、南范莊金墓
墓南向,北偏西5度,由墓道、墓門、前室、后室及左右耳室組成〈圖二)。
墓道為階梯式,上部因取土受破壞,寬0.46、殘長3.5、深3.54米,階級高0.15、寬0.20米,殘存12級(圖三)。
墓門圓券頂,高1.14、寬0.46、進深0.63米。無裝飾。
墓前室近方形,南北長2.65、東西寬2.52、高4.5米。后室東西長2、寬1.18、高1.82米。左右耳室形制大小相同,南北長2.16,寬1.05、高2.10米。后室門洞呈壺門式,辟于前室正中;左右耳室門洞為圓券頂,辟于前室東西二壁南邊。前室中間留一走道通后室,南邊留一條走道通左右耳室。前室東西對稱各砌一磚床,高0.36米;后室及左右耳室滿砌磚床,高與前室磚床相等。
前室全部仿木結(jié)構(gòu),精工細雕并加彩繪。四壁下部砌須彌座式基座(圖一二),涂紅色,通高0.86米。第一層砌束腰磚三層,其上砌合蓮磚一層、電澀磚一層、寶裝蓮一層、壺門柱子三層,間以力士柱相隔。其間嵌砌獅子滾繡球及花卉磚雕,再砌仰蓮磚一層,最上為平澀方磚?;蠟榈馗?,四角各砌小八角倚柱一根,高1.27米,用黑黃二色彩畫不規(guī)則方格紋。柱頭砌普柏枕,紅底繪白色木紋??萆掀龆窎黼p下昂四鋪作,涂紅色,勾白邊。栱眼壁刷黑邊,以沒骨法繪花卉。斗栱之上砌撩檐柱,并雕檐機及勾頭滴水(圖一三、一四)。房檐以上四面發(fā)券構(gòu)成覆斗式墓頂。
四面墓壁裝飾不同。北壁中間砌門樓,其下砌方形門基,向墓室中門凸出15厘米,中辟后室門,兩側(cè)各嵌一身著盔甲、手執(zhí)寶劍的武士磚雕(圖八)?;蟽蓚?cè)各砌一方形抹角立柱,柱頭砌普柏枕及四鋪作斗栱,上砌單檐歇山頂。門樓中間砌板門兩扇,外有門框,額飾門簪二枚,板門上各飾門釘四排、門環(huán)一個,皆涂紅色。門樓兩側(cè)各砌一直栱窗(圖一八),窗下各砌“獅舞”磚雕一塊。其圖中間雕一假獅,獅腹綴布裙,下露四條小腿,前面一兒牽引,一兒敲鑼指揮,后邊二小兒持球追趕。造型生動活潑(圖七)。
南壁共砌人物磚雕三十三塊,分上下兩層。下層為伎樂圖(圖版陸2;圖五、九),自左至右:前二人皆系女子裝束,挽發(fā)髻,戴花飾,身穿開襟大袖衫,內(nèi)系長裙,一女雙手舉一花瓶,一女捧一盤果品。其后為樂舞隊:腰鼓、拍板、舞伎、麝篥、橫笛、大鼓。樂伎皆為男子,戴長腳帙頭及高簇花枝,但服飾不同,持笛、緡篥、拍板樂器者為寬袖衫;其余為窄袖衫。舞伎袖特長。上層為二十四孝圖,分三排,排八幅,均為浮雕,原有題名且經(jīng)彩繪,但已漫涯剝落,字跡不辨。除個別者外與稷山馬村M4的二十四章雕塑圖完全相同。
東、西二壁,互相對稱(圖一O、一一),皆中間施二柱,分隔為三間。每間各砌格子門一合,皆為四抹頭,柱方形紅色,障水板皆外飾壺門,內(nèi)雕花卉,窗心雕填華龜背紋或方格眼等,幾何紋飾,紅根白花頗為醒目。格子門上部普柏枕下東西兩壁砌橫披三格,每格有樂舞磚雕三幅。東西兩邊內(nèi)容相同,排列次序不一。以東壁為例,自左向右第一格第一幅,有一人敲小鑼,第二、第三兩幅各有一人敲大鑼。第二格第~幅有一人打腰鼓,第二幅有一人空手舞袖;第三幅有二人,其一人左手執(zhí)扇,扭腰拂袖,身后有一人為其撐傘,為喬裝人物故事。第三格第一幅有一人肩扛大瓜;第二幅有一人雙手持物,第三幅一人吹笛。以上三格九幅樂舞大部為兒童裝扮,他們或戴橫頭,或梳發(fā)辮,邊演奏,邊舞蹈,前后呼應,組成了一個舞樂隊,可能是當時民間社火的一種形式(圖一六).
后室及左右耳室四壁下部皆砌束腰座,但無磚雕裝飾,上部亦無柱枯斗桃等仿木結(jié)構(gòu)。
此墓曾被擾亂,骨架及葬式不詳,隨葬器物不明。
二、吳嶺莊元墓
墓南向,北偏東9度。由墓道、墓門、前室、后室及左右耳室組成。平面與南范莊金墓相同,但規(guī)模較小,建造不精。
墓道未發(fā)掘。墓門頂作拱形,面無裝飾。前室長方形,東西長2.1.、,南北長1.02、高3.42米。后室門洞位于北壁中間。南北長2.04、東西寬1.82、高2.93米。前后室過道長1.56、寬0.32、高0.9米。左右耳室為南北長方形,長1.76、寬1.02米。耳室門洞崎辟于前室東西壁南邊。前后左右四墓室頂皆為四角疊澀。每隔一層出菱角牙子一周。前室中間南北留一條走道,寬0.35米,南邊東西留一條走道寬0.45米。南走道兩側(cè)各砌一磚床,高0.42米,后室正面砌一棺床,高0.82米,左右各砌一磚床高0.42米,左右耳室亦各南北砌一磚床寬0.76、高0.42米。
四室皆仿木結(jié)構(gòu)并施彩繪,下砌平臺基座,高0.22米,嵌有力士柱及仙鹿等花磚?;蠔|北兩角及東西二面中間各置一倚柱,下有柱礎(chǔ)。柱頭砌普柏楊及單下昂四鋪作斗桃各一朵。斗栱上雕出枕、機、瓦以為檐。后室比較簡單,上砌層檐,檐下斗桃把頭交項造。但下面未砌基座與柱子。左右耳室更為簡單,只砌房檐而未砌斗栱。
此墓前后二室四壁都有磚雕裝飾,前室北壁中間過洞口,外囪作壺門形式,門上雕造單檐歇山頂門樓(圖六),檐下斗機為把頭交項造。門樓兩側(cè)各離一人,皆戴直腳樸頭,穿長衫,束帶,左手抱酒瓶,當為仆人。南壁中間墓門上砌一幅雜劇磚雕(圖版陸1),周圍有框,框內(nèi)上部有紅色布帳,類似元雜劇所謂的“帳額"。帳額下面共有七塊磚雕,其中間五塊各雕一雜劇演員,高20厘米。左起第一人戴黑色曲腳樸頭,著紅色襯衫,圓領(lǐng)窄袖外衣,腰束帶,穿藍褲,著皂靴,兩腿并立,足尖向外轍呈八字形。濃眉怒目,雙手撩衣外張,內(nèi)露寬帶。類似短打武生角色。在侯馬金大安二年董氏墓戲俑與稷山金代早期磚雕雜劇人物中均無與此相同者。左起第二人戴黑色曲腳樸頭,內(nèi)襯紅衫,穿金黃色外衣,下著紫褲,腰束帶,穿皂靴。臉面左部已殘,右部勾畫臉譜,形似蝴蝶,雙手當胸作示禮狀。這個形象與侯馬金戲俑左起第一人頗為相似,當是“裝孤”。左起第三人戴直腳黑色樸頭,穿圓領(lǐng)寬袖紅袍,雙手捧笏貼于胸前,與侯馬金戲俑居中一人相似,當為“末泥”。左起第四人戴黑色曲腳樸頭,著斜領(lǐng)窄袖藍衫,腰束布帶,足穿皂靴,身略左側(cè),右手執(zhí)物似為折扇,而左手外張甩袖,與侯馬金戲俑之左起第二人相類似,或可謂之“副末"。左起第五人戴黑色曲腳樸頭,著圓領(lǐng)_窄袖紅衫,腰系花手帕,左手執(zhí)團扇貼肩,右手甩袖于胸前,面相豐潤,身材修長,顯系一旦角。這組雜劇磚雕兩側(cè),各有樂伎磚雕一塊,每塊雕樂伎二人,一人戴黑色曲腳樸頭,穿紅色窄袖長衫,手執(zhí)拍板,另一人頭戴氈笠,頂飾紅纓,身穿藍衫,打腰鼓,.是雜劇的伴奏者。此外,前后二室四壁共有磚雕三十余塊,但無一定格局,相同的較多??偲湫问接腥缦聨追N:第一種為“跑毛驢”(圖四)。圖中有二小兒各騎一驢,形與竹馬同,昂首作奔跑狀。二兒手中持鞭,一前一后,繞場而舞。第二種為“獅子舞”(圖一五)。與南范莊金墓獅舞不同,圖中有二小兒裹頭巾,結(jié)雙髻,緊扎衣袖,胸戴兜肚,各執(zhí)一布制獅子,一前一后跳映而舞,似舞獅中的引舞者。第三種為“雙人舞”,圖中有二小兒,其一兒頭披巾,身披衣,手執(zhí)團扇拂袖而舞,另一小兒在后為其撐傘。與南范莊金墓東壁橫披第三格第一幅舞蹈形式相同。第四種為“單人舞",一小兒裸背穿短褲,披彩帶,手執(zhí)銅鑼舞蹈。此外還有一些花卉磚雕,參差其間。
除磚雕以外,尚有六幅桃眼壁畫(圖一九一二二)。其中第一幅為墓主人“燕居圖”。前置一桌,掛桌裙,黃地紅沿。夫婦二人端坐桌后,其身旁與桌子兩邊皆有男侍女婢恭順侍候。第二幅左右畫一男一女,中間畫一小孩。第三、四幅各畫一男一女。第五幅左邊畫一人,右邊畫出一股瑞氣向天空。這些圖畫,多為一男一女,可能是墓中所葬三代人的摹繪。
墓內(nèi)題記多處。后室門樓栱眼壁上有一處15厘米見方的白底墨書題記,內(nèi)容為“降州正平縣寧國鄉(xiāng)吳令放衛(wèi)家墓」老爺衛(wèi)忠少爺衛(wèi)德孫口口」老婆聶氏少婆馮氏親媽崔氏」父衛(wèi)堅男衛(wèi)秀」妻杜氏王氏孫〔挨〕和」孫媳薛氏」孫□哥□哥」砌磚匠劉順小〔趙〕子」□□□□□□」大元國歲次至元十六年十一月十六日遷葬"(圖一七)。后室北壁東部題記內(nèi)容為:“大元國歲次己卯」至元十六年」十一月十六日」葬之記〔寫〕”。后室北壁西部題記內(nèi)容為:“次位老爺衛(wèi)忠」老婆聶氏」降州正平縣」吳令放村」衛(wèi)家暮".后室東壁題記作“次位少爺衛(wèi)德」少婆馮氏」”。后室西壁題記作“次位父衛(wèi)堅」母杜氏王氏”。
其中降當為“絳”,吳令放當為“吳嶺莊”,次位當作“此位"?
墓內(nèi)前室原有一個木床也已破壞。后室及左右耳室骨架尚存,但也較零散,人數(shù)難辨。后室北、東、西三個磚床上的骨架,根據(jù)題記,可知北邊者為墓主人衛(wèi)忠及妻聶氏;東邊者為其子衛(wèi)德及妻馮氏,西邊者為衛(wèi)忠之父衛(wèi)堅及母杜氏王氏。東西耳室沒有題記,但已可知其為晚輩。
三、兩墓的時代與主要價值
吳嶺莊墓前后室的題記,說明此墓是衛(wèi)忠家族合葬墓,建于至元十六年〈1279年),即元世祖忽必烈稱元后的第八年。南范莊墓沒有紀年,但其平面布局與吳嶺莊元初衛(wèi)氏墓相同,其中的磚雕裝飾內(nèi)容、形式也基本一樣,時代應與吳嶺莊元墓比較接近。該墓前后室北壁的磚砌門樓、直栱窗及東西二壁的四抹格子門等裝飾與晉南地區(qū)一般的金墓布局類似,風格一致。南壁的伎樂磚雕與襄汾南董村金墓伎樂的形象亦頗相似。所以,南范莊墓的時代應比吳嶺莊墓早,約為金代晚期。
南范莊與吳嶺莊兩墓的結(jié)構(gòu)基本保留了晉南地區(qū)金墓的風格和特點。但其平面布局分為前后左右四個墓室,是一種比較罕見的形式。金元之際,家族合葬在晉南一帶比較盛行,墓葬采取多室形式,顯然與這種葬制有關(guān)。墓葬是地面住宅的反映,這一墓室的變化,為我們了解金元時期地主莊園的建制提供了重要資料。
新絳南范莊及吳嶺莊金、元墓的磚雕,內(nèi)容豐富,具有很重要的研究價值。吳嶺莊元墓的雜劇磚雕,提供了早期元雜劇演出的實際情況,清楚地展示了元雜劇中各種角色的裝扮以及表演情況,基本保持了宋雜劇、金院本的原有程式,但又有一定的突破與發(fā)展。在角色方面,其左起第一人似短打武生的形象,這在已發(fā)現(xiàn)的金元雜劇磚雕中還從未見到。另外,這場磚雕雜劇中的“副末”眉目清秀,舉止文雅,與作武生功架者相對應,可謂一文一武,表明元初雜劇角色已有很大的發(fā)履變化。在這場由五人組成的磚雕雜劇中,未見“副凈”出場,這也是比較罕見的現(xiàn)礦雖不能說副凈在元雜劇中地位不重要,但已不似稷山、侯馬等地出土的宋金雜劇俑那樣為必備角色,每一場有插科打渾。此外,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這場元雜劇磚雕,系末泥居中表演,這和稷山金墓以副凈居中表演的形式大為不同,顯然是屬于元雜劇所謂的“末本”演出體制。這一點與侯馬金戲俑演出形式完全相同,說明“末本”表演體制早在金代中期,即十三世紀初葉已形成。與雜劇同時出現(xiàn)的伴奏樂器雖只有拍板及腰鼓兩種,但與山西洪洞明應王廟“大行散樂忠都秀在此作場”壁簞所示樂器相參瞞,可知元雜劇伴奏系由大&、拍板、笛、腰鼓等四種樂器組成,除了沒有將篥外,與秘山金墓伴奏樂器完全相同。
宋元時期不但戲曲發(fā)達,樂舞也極興盛,有許多兒童參加各種樂舞活動。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序云:“垂髻之童,但習鼓舞?!薄段淞峙f事》卷二“元夕”條引姜白石詩句“燈已闌珊月色寒,舞兒往往夜深還”,“南陌東城盡舞兒,畫金刺繡滿羅衣”。南范莊與吳嶺莊金元墓的樂舞磚雕,人物幾乎都是少年兒童,衣著都施彩繪??梢娊鹪獣r期農(nóng)村社火中小兒參加舞隊活動已很普遍。關(guān)于樂舞的表演形式,《武林舊事》謂“其品甚夥,不可悉數(shù)"。據(jù)所列舞隊名目,諸如“村田樂”、“賀豐年”、“男女竹馬”、“劃旱船”、“鼓板”,以及“喬親事”、“喬像生”、“喬師娘”、“獨自喬"等等,多達六七十種。南范莊與吳嶺莊金元墓磚雕中,敲鑼、打鼓、吹笛、舞蹈以及肩扛大瓜、慶賀豐收與喬裝人物故事等,與文獻記載多可相互印證。但“獅子舞”、“跑毛驢”未見記載,可能這些主要是北方地區(qū)民間的舞蹈形式。
執(zhí)筆者:楊富斗
清理者:楊富斗 暢紅霞
照像者:梁子明
繪圖者:暢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