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被告知，查理布萊克先生在他的房間被發(fā)現(xiàn)過世了。

“很遺憾，維多利亞從此就少了一個有趣的怪人，他帶住千百個秘密上路了?！?/p>

這一句話，我三年前就已經(jīng)想好了，要在緬懷他的時候說。只是沒想到，今天真的說出來，心情會這么復(fù)雜。

我所認(rèn)識的查理是一個堅強而友善的行商，他孤身一人游走在蘇克士郡內(nèi)，把移動城市的工業(yè)品賣到偏遠(yuǎn)的鄉(xiāng)村去。他帶著一車商品開進荒原，他帶回來的不只有錢，還有很多奇怪的小物件。在城里休整的時候，他會在天亮前的幾個小時里在集市叫賣。

查理會和感興趣的顧客講每一件奇異商品背后的故事，比如牽扯到敘拉古家族斗爭的耳環(huán)、被維多利亞妖精收走的兒童玩具、從伊比利亞傳來的被詛咒的儀器零件，等等。這片大地上的各種悲歡離合他信手拈來，仿佛人間百態(tài)都被濃縮到他的小攤上。但和把商品吹得天花亂墜的商販不同，查理會在最明顯的位置放上一塊牌子，聲明故事純屬虛構(gòu)。

他在集市上的商品價格都很低，比起聽故事的觀眾們的打賞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與其說他在賣貨，倒不如說他在賣故事，或者賣藝。查理這個奇特的商販，在蘇克士這里也算是有點不小的名氣。據(jù)說，還有過貴族老爺?shù)那Ы饛募依锿蹬艹鰜砺犓v故事。如果查理愿意站在舞臺上的話，他一定會比當(dāng)商人更成功。

我也光顧過查理的故事攤，買了一個黑色的面具，說是這個面具見證了一個叫做灰姑娘的卡普里尼和一個萊塔尼亞貴族千金的悲劇愛情故事。我們就是這么認(rèn)識的。之后又發(fā)生了一些事，我們成了好友。也得虧查理愿意授權(quán)我去整理、出版他的故事，不然我早就不知道餓死在哪個角落了。再后來，他出去跑商的時候，我也會跟著幫點忙?，F(xiàn)在想來，這十幾年真的發(fā)生了好多事情。只有在跟他一起去跑過商后，我才知道，他的身份比我想象中的更復(fù)雜。

讓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是那一次在威爾遜伯爵屬地進行的“采購”遠(yuǎn)行。當(dāng)時我們住在一家不起眼的舊旅館，他一如既往地選了窗戶開向內(nèi)巷的房間。在傍晚，本該出去談買賣的查理艱難地從窗戶翻了進來，他看上去很虛弱，血染紅了他半個身體。他沒給我發(fā)問的機會，而是叫我趕緊幫忙找來一個人——后來我知道那是一個黑市醫(yī)生——我自然是被嚇了一跳，他一邊催促我，一邊叫我不用怕，說這些血不全是他的，主要是別人的。我大腦被嚇得停止了思考，只是趕忙按照他的指示請來醫(yī)生。回到房間時，他已經(jīng)暈過去了。

查理情況穩(wěn)定下來后，我們又在他的安排下轉(zhuǎn)移了好幾次，最終回到蘇克士郡。直到回到熟悉的城市，我才問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隱藏著什么身份。他像往常一樣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讓我猜，給了我三次機會，說是三次猜不中的話，他就把這秘密帶進焚化爐，一起變成灰，我將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答案。

他總是這么說的，就是喜歡讓別人猜他，拐彎抹角，無論大小事，興致來了就讓人猜，猜不到就永久保密。甚至有時候我問他午飯吃了什么，他都只讓我猜三次。不過無論如何，那天之后，他要帶進焚化爐的上千個或大或小的秘密之中，又多了一個。

不過查理又說，因為那次意外牽連到我，所以多給我一次機會，在他死掉之后。他死后，我可以在他的追悼會上再猜一次。他保證我會知道有沒有猜對的。他要我在追悼會上為他念悼詞，還要將悼詞刻錄到一張碟上。燒的時候，我要把這張碟也一起送入焚尸爐，說是想要聽聽我對他的評價。

然而追悼會從一開始就注定只會有我一個人出席。二十年來，我?guī)缀鯖]聽說過查理有任何親戚或者熟人，他認(rèn)識不少人，不論是通過表面的工作還是底下的工作，但都沒有深入交往。最常聽他說起的就是他已經(jīng)過世的師傅。他說，他有今日的成就，全賴當(dāng)年他的師傅帶他入教、傳他技藝。他們一脈信奉著一個很小眾的神，隱喻與謎語之神。教內(nèi)的各種經(jīng)典和教義也充滿了隱喻和謎語，這個神的名諱是他們教內(nèi)最大的謎題至今無人知曉。我到現(xiàn)在也不確認(rèn)他是不是在開玩笑。如果是真的，那他的虔誠那真是有目共睹。希望他自己那幾千個故事和秘密足夠供他路上消遣。

（沉默。）

（。）

我還是很難接受他已經(jīng)死了的事實，無論面對什么困難和危險，查理都是那么游刃有余，現(xiàn)在我腦海中的依然是他自信而又帶點玩世不恭的臉。老實說，我還沒見過他的尸體，他家現(xiàn)在被封鎖了，一輪奔波之后，警方最大的讓步只是讓我在后天去殯儀館回收他的尸骨。

不過約定就是約定，我也該作出我最后的回答了。

我當(dāng)年猜他隱藏身份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一個傳聞，關(guān)于危機合約下那些偏激的天災(zāi)信使的，他們往往會因為自身極端的政治立場而惹到各種危險和麻煩。而查理曾經(jīng)多次試過單人跨越荒原，所以我猜他是天災(zāi)信使。但不是。

接著我猜他是不是什么俠盜之類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會默認(rèn)他是俠盜而不是單純的盜賊，可能是他講過很多維多利亞俠盜的故事。不過不重要，他不是。最后我猜他是不是什么國外政治勢力的地下工作者，我還記得他反問我，“那我豈不是要殺你滅口？”幸好他不是。

這三年里，我也漸漸較真了起來，查理也不介意我的調(diào)查和觀察，只是對我的提問一直笑而不答。他在看著我調(diào)查時，像是玩捉迷藏的小孩子，躲在暗處的偷笑，很享受別人不懈地找他但找不到的感覺；一如他在看著別人猜謎、解讀他的故事的樣子。

現(xiàn)在，坐在這些年搜集整理的資料面前，我猜，我錯不了，查理的死更是佐證了我的猜想。同時，我也看懂了他偷笑時，眼神里一閃而過的憂傷。查理他……他……

（紙張被揉作一團的聲音，緊接著是被扔掉的聲音，和深呼吸的聲音。）

我的答案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查理。（嘆氣）誰能想到“劇團”這個詞在維多利亞的黑暗面還有這么明確的意思。

既然我查到這里了，我猜今晚就該輪到我了吧。如果成為你的摯友，就是意味著讓我用今天的死換得和你相處的20年，老實說，我覺得不虧的。你……（深呼吸）你不需要覺得愧疚……

（沉默……）

你的悼文我燒不了給你了，查理，我親自和你說吧。

證物 B1042-42-2

案件1042案發(fā)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碟片包含的聲音抄錄。碟片原件參見B1042-42-1。

根據(jù)碟片內(nèi)容，本案大概率和案件1040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