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譯】靜霞薰《浪客劍心》官方小說卷一《月世界之旅》篇(下)

第一個刺客
當(dāng)劍心踏上回程時,已經(jīng)過了九點半了,天空中掛著一彎朦朧的細月。那時街上還有些提著紙燈籠的人影,然而到了十點鐘,就完全沒有行人了。劍心選擇了一條和他來勝家時不一樣的路線。
劍心的夜視能力很好,而且,他的右手還提著逸子給他的紙燈籠,絕對不會走錯路,但他卻像是刻意要繞到偏僻的地區(qū)。沒過多久,散布著人家的地帶已離他很遠了。他走上一條緩坡,兩側(cè)都是農(nóng)田,四周鴉雀無聲,除了天上的朧月,一切都被黑暗統(tǒng)治著。在前方兩町左右,是一個商業(yè)區(qū),這條路會與一條有很多商店的街道相交。
劍心放慢了腳步,在走了不到一町的距離時,一種他從沒聽過的鳥叫聲傳了過來。先是“嘿——喂,嘿——?!獓#佟獓!獓!钡拈L音,然后,仿佛在回應(yīng)這長音一樣,“啾,啾”,兩聲短音在黑暗中響起來。劍心迅速用左手拇指將刀從鞘中推出一些,他感到身后有人快速地移動,然后便靜了下來?!翱磥肀话鼑税 !眲π淖哉Z,一邊吹熄了紙燈籠中的燭火。鳥叫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了。
寂靜而黑暗的大地上彌漫著死亡的氣息,前方大約半町遠的地方,隱約有一片樹林。劍心目測著距離,將腰間已略微出鞘的刀朝下按了按,身體向前一彈便全速跑起來。就在這時,黑暗中飛出了手里劍。劍心憑借那簡直是動物一般的直覺和本能,躲過了攻擊他的手里劍并繼續(xù)奔向樹林。
就在快要到達林子的時候,劍心覺得前方的黑暗存在重疊,于是他立馬放低一只膝蓋作出防備的蹲伏姿勢,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一個峭壁般巨大的男人的黑影在等著他。男人已將長刀抽出——那長度幾乎像是把短槍——并擺好了架勢,劍指著劍心。他極精確地讓劍尖往下滑了一些,使其明確地指向劍心的頸項。劍心感覺到自己正受到男人身上所發(fā)出的野獸般的兇猛氣勢壓迫。
“我之前只是試探你一下,不過,這一次就沒那么容易了,而且御前大人也給了批準(zhǔn)。如果你還想活下去,就說出你和勝海舟秘談的內(nèi)容,還有那本書里的機密,否則——”黑暗中,巨漢露出牙齒笑了笑。
“你是紅葵的人嗎?”
對于劍心的問題,巨漢再次露出了牙齒,似乎是想笑,然而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卻是生硬而干澀的:“沒錯。我們是為了推翻腐敗的新政府和復(fù)興德川幕府,而集結(jié)起來的一群忠義之士。”
劍心警惕地留意著四周,一邊繼續(xù)和巨漢套話:“連西鄉(xiāng)隆盛都贏不了新政府的軍隊,你們這樣和他們作對也是不會獲勝的?!?/p>
“少啰嗦!只要我們有了打仗的資金,就可以召集士兵購置武器。如果在國內(nèi)籌集不到,就到國外去調(diào)度。為此,我們需要德川的寶藏——這寶藏一定在勝的手上。你!你知道什么?”大個子猛地抬高了聲音,但劍心卻一言不發(fā)了,于是對方就將劍氣輸向他握在手中的長刀。
——好厲害的劍氣。
劍心咬緊牙關(guān)抵抗著巨漢的壓倒性的氣,卻不知什么原因而改變了主意停止了抵抗,并表現(xiàn)出一副放松了肌肉的樣子,半閉著眼,嘴也微微張開。
一種模糊的、無法捉摸的色彩覆上了劍心的臉,進而擴散至全身??磥硭葲]有抵擋,也不接受對方的氣,而是讓自己進入無的境界,提升透明度來讓對手的氣穿過自己。
“哼,避開了我的劍氣么……”黑暗中,巨漢的聲音陰沉地響了起來,同時,他擺著架勢低握著的刀的刀尖,放射出了強大的殺氣,“在明治時代遇到這樣厲害的對手……”巨漢的黑影對著劍心低語著,而劍心也同樣隱藏在黑暗中。于是巨漢便自如地將沉默的氣勢運到長刀上。
驚愕流遍了劍心的全身,仿佛電擊一般。巨漢的氣竟然更加洶涌了,這真的很像是許多劍術(shù)流儀書上所提到的秘劍夢想劍的奧義。
劍心盡力保持著他無與空的境界,除了將人類的情感深藏心底之外,他一時也想不出什么能夠?qū)惯@強烈的氣的辦法。劍心讓自己的刀維持著微微出鞘的狀態(tài),以幾乎貼到地上的低姿朝黑暗中看去,以觀察他的對手。
釋放氣有兩種途徑:內(nèi)氣是調(diào)動身體中儲存的氣然后一口氣放出;外氣則是先被吸入體內(nèi),經(jīng)循環(huán)之后再放出。劍心想知道對方的氣是這兩種中的哪一種。使內(nèi)心虛空保持無之意境并不會消耗劍心的氣力,他只希望對手強大的氣力最終能夠衰竭,到時就需要補充。
——要出現(xiàn)這種情況,必須得是內(nèi)氣……
外氣的運用在鄰近大陸上的中國流傳廣泛,大多都注重對外氣的吸取的把握,完美掌握這一點的人,就可以近乎永久地使用氣了。
黑暗中,巨漢仍然繼續(xù)釋放著他的氣。
——這樣下去不行。
劍心考慮著他是否要將自己的氣喚回體內(nèi),以在一瞬間放出比對方更強的氣勢,然后再趁對方被震住的時候上前攻擊,而就在這時,轉(zhuǎn)機出現(xiàn)了。
巨漢原本在黑暗中異常發(fā)亮的眼睛顯得黯淡了下去。對手的氣一定是內(nèi)氣了,他的氣力很可能快要枯竭了。
劍心從敵人的左側(cè)進發(fā),控制著姿勢迅速地翻了幾個跟頭,每一個都以右膝著地的受身(※1)架勢收尾,接近對手,然后猛地用他的逆刃刀一擊斬向巨漢的肩膀。巨漢的身體在同一秒朝下一陷,這樣的動作在這時很具有迷惑性,巨漢鋒利的刀尖就這樣劃過空氣,瞄準(zhǔn)劍心由上方刺下來。劍心沒有向后跳開,而是用刀的護手抵住了對手的劍尖,像是要逼迫對手近身作戰(zhàn)。緊接著,劍心做出了接二連三的反擊。
巨漢抵擋著這連續(xù)的攻擊,似乎被劍心的攻勢給困住了。劍心則像是完全不顧防守地狂攻著,不過一味進攻總會出現(xiàn)破綻,仍何劍客一旦被對手抓到空檔,無疑都會有危險。
劍心緊盯著對方的眼睛。巨漢那半睜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爍著一抹兇惡的光,等待著攻擊的機會。眼神相對時,劍心就覺得胸口受到了那人氣力的壓迫。由左至右邁著碎步,劍心用快地令人看不清的速度繼續(xù)攻擊。
兩把劍發(fā)出了金屬特有的敲擊聲,與半空中相交,迸射出火花。兩人擦身而過,又立即止住腳步,然后回身,刀再次扣在了一起。這巨漢真是個強勁的對手,他持續(xù)地抵擋并反擊著。然而劍心還沒有使出飛天御劍流的必殺技,這就說明他在這場戰(zhàn)斗中仍處于上風(fēng)。事實上,劍心已經(jīng)漸漸穩(wěn)住了優(yōu)勢。
前踏步,劍心由八雙(※2)的姿勢砍下一刀,快于巨漢長刀的攔截,流星一般,劍心的刀尖在黑暗中劃出圓弧,準(zhǔn)確地擊向了巨漢的肩。第一次地,巨漢主動往后跳開了,身體卻仍然面對著劍心。他不動聲色地護住自己,讓兩把劍再度相交于兩人之間。不得不承認,巨漢的這一連串動作展現(xiàn)出了他驚人的實力。巨大的黑影重新擺回了中段的架勢,不過劍尖上的氣,卻沾染著一絲絕望。
——下一擊就決勝負吧。
劍心這么想著,一邊緩下動作來觀察時機。決心已定,他便準(zhǔn)備要施展飛天御劍流的絕技了。由一個較低的八雙開始,劍心稍微偏移了刀尖,筆直地向上跳起。

“啊……!”巨漢十分驚愕,劍心飛躍在空中,就像盤旋于他頭頂瞄準(zhǔn)獵物的老鷹一般。然后,劍心朝對手那龐大的黑影使出了全力一擊——秘技,龍槌閃。巨漢倒了下去,震動地面發(fā)出了沉悶的聲響。如果劍心用的是正常的刀,那個人就會被狠狠地劈成兩半了吧。
終于,圍繞著劍心的殺氣消散了,四周恢復(fù)了寂靜,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劍心警惕的注意著周圍,接著重新點起了他之前丟在一邊的燈籠,開始檢查巨漢帶著的東西。在那人胸前的衣服里,除了錢袋,還有一條印著神田明神下蕎麥面店花月庵的標(biāo)識的手巾。
※1. 源于柔道,倒在地上卻無摔傷的姿勢。
※2. 劍道中將刀垂直豎于右前方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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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拜訪者
“劍心,你還要睡多久?。俊?/p>
被從上方傳來的小薰的聲音驚醒,劍心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他很快便想起來,昨晚打倒刺客之后,等他回來時天都快亮了,他就在道場里以手代枕地睡了。大概是小薰幫他蓋上被子的吧;她的眼睛看起來有點紅紅的,這一事實可以作為證據(jù)。這個要強的女孩子在等劍心回來的時候,一定沒合一下眼。
“真是非常感謝。”劍心撓了撓頭向她道謝。
“你可以去吃早飯了。不過話雖如此,已經(jīng)是中午了?!毙∞贡M力表現(xiàn)得滿不在乎,但舉手投足間都表現(xiàn)出對劍心的關(guān)心。
劍心到院子里洗臉漱口,然后就向早飯的所在地進發(fā)了。在外面度過了漫長的夜晚,他的肚子餓壞了。
輕輕點頭說他要開動了,劍心便心情愉快地狼吞虎咽起小薰準(zhǔn)備的早餐來——不過這同一頓飯,可是被彌彥批得一無是處。“對了,大熊殿和彌彥呢?”劍心夾起一些配菜送到嘴里,一邊問道。
“他們之前一起出去了,要去報社、出版社和舊書店打聽情況。我也得趕快走了?!?/p>
“這樣么……”劍心一時似乎陷入了思考,但很快又叫了聲“薰殿”,然后便看著她,也不說話。
“再來一碗?”
“不……呃……那個……”
“哦,拜托……什么事???”
劍心把與勝海舟的談話詳細地告訴了小薰,然后大概提了一下回途上發(fā)生的沖突。
“原來如此?!毙∞箍粗鴦π模┌椎南掳吐襁M衣領(lǐng),使她的樣子看起來很純真。她皺著眉說道:“所以說,勝老師要找回來的是方巾,而不是《月球旅行》。那么,大熊先生和彌彥去出版社什么的那些地方也就沒有用了?!?/p>
“不,那也不一定?!?/p>
“哎?”
“紅葵恐怕已經(jīng)盯上了這間道場,很可能就有一伙人在我們說話的檔兒去跟蹤大熊殿和彌彥了。敵人監(jiān)視我們是為了找出寶藏埋藏的地點,他們相信《月球旅行》是破解秘密的關(guān)鍵,彌彥和大熊殿繼續(xù)去跑書店或許比較安全。在此期間,拙者要——”
“我該做什么?”
“拜托你,留在這兒。”
“才不要!不行……”小薰鼓起了漂亮的臉蛋,“我要和你一起去找出那個叫什么紅葵的組織的根據(jù)地?!?/p>
“可是……他們當(dāng)中有實力很強的劍客呀……”
“沒關(guān)系,我是神谷活心流的代師父,不會礙事的?!?/p>
“呃,是這樣,但……”劍心結(jié)巴起來,他想要說服小薰改變主意,但卻輸給了小薰的氣勢。對劍心來說,比起前一天晚上的那個巨漢,小薰是個難纏得多的對手。就在劍心束手無策地看著正在做外出準(zhǔn)備的小薰的時候,外面?zhèn)鱽砹擞腥说皆L的聲音。劍心昨晚聽過這個聲音,錯不了的——那是屬于勝逸子的聲音。他感到脊背一陣寒意。
“馬上來!”小薰急忙來到玄關(guān),看到了一對穿著洋服的陌生男女,一時愣在了那里。男人三十多歲的樣子,有一張瘦長而帥氣的臉。他的頭發(fā)剪得很短,向后梳成很潮流的發(fā)型。高高的個子穿西裝相當(dāng)適合,而披在衣服外面帶護肩的長披風(fēng)看上去也十分時髦。不過他將左手插在褲袋,右手手指夾著根雪茄的樣子,在小薰看來很是做作。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很有魅力的,并且能讓人感覺到他是個很有能力的人。然而,小薰更在意的,是那個站在他身邊穿著洋裝的女子。她穿著半正式禮服,看起來十分高雅,一條深紅色的絲帶扎在她的頭上,頭發(fā)先編成辮子再盤成瑪格麗特式。小薰從來沒有見過他們,更沒和他們說過話,但她要強而聰慧,有著很強的直覺:“嗯,請問,你是勝老師家的逸子小姐嗎?”
女子露出了微笑作為對小薰問題的答復(fù)。如果要小薰描述什么樣叫大家閨秀的話,她一定會按著勝逸子的樣子來形容,盡管小薰對這樣的女性并不熟悉。小薰想要問他們?yōu)槭裁刺氐貋磉@里造訪,但那高個子男人卻像是讀出了小薰的心思,先開了口。
“小姐是來見昨天晚上到她家拜訪的一名叫做緋村劍心的劍客的。我的名字叫大久保鐵馬,原是勝家的學(xué)生,現(xiàn)在在內(nèi)務(wù)省工作,是作為小姐的向?qū)б约氨gS隨她一同前來的,希望你們能記住我?!?/p>
男人的語氣中帶著不止一點的傲慢。事實上,只要是知道鐵馬的人,都不會覺得奇怪。畢竟他現(xiàn)在是大久保家的當(dāng)家,那可是在幕府時期,一直到幕末都還是旗本士族的一個家族,每年的俸祿差不多有3000石,幾乎是彌彥的父親那樣的下級武士的一百倍。他成功地使大久保家免受維新動亂的牽連,并成為了內(nèi)務(wù)省的高官,在新政府中享有至高的權(quán)限和權(quán)益。
不過這男人的口吻卻讓小薰很不爽。
“啊,謝謝你的介紹。”正在她考慮著接下來要說什么的時候,劍心滿臉愉快笑容地出現(xiàn)了。吃完了遲來的早餐,肚子填飽了,他的心情似乎也很快樂。
“哎呀,你好啊,逸子殿。昨晚呆到那么晚,真是不好意思?!?/p>
對于劍心這隨意的問候,逸子微笑著微微行禮。站在她旁邊的鐵馬,仿佛看到了逸子對劍心的絕對信賴,心里感到不太高興。小薰的內(nèi)心自然也不平靜。
“咱都別站在門口嘛。請到里面去吧??梢詥?,薰殿?”劍心這么一催促,小薰只好為兩位客人帶路,一邊點頭致意,一邊將這一對男女請入了客廳。
四個人圍著矮桌坐了下來,逸子和鐵馬坐在上座,劍心和小薰坐在他們對面。他們再一次互相問候,之后小薰就離席去準(zhǔn)備茶和點心。像是終于等到了機會,逸子小心翼翼地對劍心說道:“那位可愛的小姐……她是緋村先生的太太嗎?或者是未婚妻呢?”她的聲音雖然很小,但還是讓剛走到走廊上的小薰聽到了。
“不,不是這樣。拙者是一介浪客,薰殿才是道場的主人,拙者只是這里暫時的食客而已?!碑?dāng)劍心的聲音也傳到了正要離開的小薰的耳中,她失望地輕輕嘆了口氣,繼續(xù)朝廚房去了。
“這樣嗎?”逸子眼睛一亮,如此說道。不過這卻使坐在她身旁的鐵馬臉上掠過一絲陰影。
“紅頭發(fā),左頰有很大的十字傷——我還以為會是怎樣了不起的劍客,居然身材如此瘦小。你的身體出人意料地纖弱呢?!辫F馬咕噥著,用懷疑的目光審視著劍心。
逸子連忙道歉:“大久保先生,怎么能這么說呢。緋村先生,真是對不起……”
“啊,拙者不介意的。真的,您沒必要道歉?!?/p>
前一天晚上,當(dāng)劍心第一次見到逸子的時候,他感覺她和小薰非常相似。而現(xiàn)在他們面對面,并且能夠再一次交談了,他才覺得他和小薰是大不相同的,無論是外表還是性格。小薰害怕寂寞,個性卻生得活潑,是個渾身都像是充滿了堅決的女孩子。而逸子的性格卻更符合她美麗標(biāo)致的外表——她似乎是個文靜而內(nèi)向的人。
“因為大熊的事,麻煩您親自跑了一趟,不過我告訴父親說,就算那本書再貴重,一本書和大熊的前程相比,哪個更重要呢?你知道,父親的脾氣很古怪,他只是笑……”逸子意識到再跟父親講也沒什么用,于是就決定自己來帶大熊回去。
——從逸子的話來看,她一定還不知道昨晚事情的真相。
劍心如此想著。
“但是小姐,”鐵馬說道,“您不應(yīng)該擅自外出的。老師現(xiàn)在可是被一群可疑的家伙糾纏著呢。幸好我碰巧遇上你,否則勝家的小姐到這種地方來……”
就在這時,小薰端著茶和點心進了客廳。
——“這種地方”還真是委屈你們啊!
小薰把差點沖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過了一會,劍心問道:“大久保殿,你說的可疑的家伙是指紅葵吧,還是內(nèi)務(wù)省管轄下的警察隊員呢?”鐵馬盯著滿臉認真神色發(fā)問的劍心,一邊的臉抽動了一下,他的表情表明他知道紅葵的存在。
“緋村先生,這紅葵是什么啊?”逸子的眼睛覆上了疑問的影子。
劍心只回答說那是一些好斗的舊幕臣們組成的團體。然后,像是要求附和一般,劍心說道:“沒錯吧,大久保殿?”
鐵馬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抹冷笑:“一點都沒錯。那些傻瓜……在這文明開化的時代,他們居然一心相信能夠復(fù)興德川家。我聽說他們的首領(lǐng)被稱作御前,斥責(zé)勝老師是出賣德川的歹徒。大概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這么容易就受到那些無知者的擁護。哼,只要我還能在內(nèi)務(wù)省管轄警力一天,我就一定要抓住他們的尾巴,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鐵馬想象著他面前就是被打倒的紅葵,以殘酷而諷刺的目光看著那一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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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劍:日本對西洋
“對了,緋村君,我十多歲時就開始學(xué)習(xí)西洋劍,也拿了執(zhí)照。怎樣?我很久沒和日本劍比試了,你愿意賜教嗎?”鐵馬催促著劍心,白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細長的杏目直盯著劍心的雙眼,然而劍心并不是個經(jīng)不起如此明顯的挑釁的人。
“拙者只是這里的食客,教授什么的不太合適吧?!?/p>
“我看你在已頒布廢刀令的情況下仍然佩劍,顯然,你非常留戀它。想必你一定有很高的水平,我希望能有幸見識一下。”
“不,拙者的劍術(shù)并沒有什么給人展示的價值的……哈,哈,哈哈……”
“你想用笑來敷衍我嗎?”鐵馬開始顯現(xiàn)出不耐煩,他的臉色有些發(fā)青,目光尖銳起來,語氣也有點帶刺。
小薰坐在劍心旁邊,感到脊背一陣寒意,但盡管如此,她還是堅決地說了:“這個道場的流派是神谷活心流,雖然我經(jīng)驗不足,但作為師范代,如果您愿意,就由我來比試吧?!?/p>
她以為鐵馬會因?qū)κ质桥跃头艞夁@要求,然而他卻回答:“哦,有趣,那我們比比吧。”鐵馬說著就脫去了外套,從他帶來的皮套中抽出了一把外形奇特的劍。
“請住手,大久保先生?!斌@異于事態(tài)的發(fā)展,逸子試圖阻止鐵馬,但他可不是個輕易就反悔的人。
——看來我只能和他打一場了。
小薰暗暗地下了決心,然后瞥了劍心一眼,可是他卻伸手去拿桌上的點心,像是完全沒察覺到現(xiàn)場的緊張氣氛一樣。
——劍心你這混蛋!
小薰在心中這么罵著,一邊到別的房間去換上道著,回來之后,就把所有人都領(lǐng)去了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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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高高掛著的太陽,將光芒從武者窗(※1)的縱格間射下來。鐵馬的劍在陽光中閃閃發(fā)亮,對于不熟悉的人來說,這把軍刀型擊劍用的劍,看起來一定很奇怪。
“……?”小薰對這把劍很是驚奇,一時愣在那里。
——真是個美人呢。
鐵馬和小薰面對著面,卻還有閑情想這種事情。當(dāng)然了,在玄關(guān)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這么覺得了。即使是穿著無法體現(xiàn)女性特質(zhì)的劍道服,她標(biāo)致的臉蛋,纖弱的身段,還有清澈的黑眸,這些都相當(dāng)有征服力。鐵馬不禁咽了咽口水。
“這是練習(xí)用的,劍尖套了橡皮帽,但是刺得不巧的話,還是會受重傷的哦?!辫F馬說著,朝劍心那里瞟了一眼。劍心這時正站在場地的右邊,和逸子聊著天。
“那么,以平常心?!闭f出表明試合開始的正式用語,小薰擺起了青眼的架勢,竹刀指著對方的左肩,眼睛凝視著鐵馬的動作。她壓下自己強烈的斗氣以及對于未知劍技的緊張感,保持著無之意境。
鐵馬的預(yù)備姿勢,在只了解日本劍術(shù)的小薰看來,是個異樣的架勢。劍被拿在左手,向前伸出;另一只手舉在后方,肘部稍稍彎曲。他似乎是在以這種方式來維持身體的平衡。他的站姿也很特別,后面的那只腳弓起著,只有腳尖接觸著地板。

大概有一兩分鐘,兩個人靜靜地對峙著。突然,鐵馬的全身像鳥兒展翅般伸展開來,下一刻,他的身體已在道場的地板上滑行了過來,這姿態(tài)就像是豹在追捕獵物。看來他的動作中不僅僅是預(yù)備姿勢奇怪而已,那尖細的劍尖上下顫動著,好似鹡鸰(※2)尾巴上的羽毛一樣。但盡管劍尖如此晃動,身體前傾、單手握劍的鐵馬的架勢,卻完全沒有仍何的不平穩(wěn)。他就這樣邁著大步直接逼近小薰,快得像風(fēng)。
小薰瞪大眼睛等著。就在鐵馬挾著他那獨特而細長的劍沖進攻擊范圍的時候,她上前半步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作出迎擊。
竹刀和西洋劍相擊發(fā)出的沉悶聲響打破了寂靜,在道場中回蕩著。兩把劍在空中不停地交錯,時而相擦,時而猛烈地撞擊,竹刀與西洋劍的相擊聲也持續(xù)地響著。
兩人的劍抵在一起時,很明顯是鐵馬占了上風(fēng)。令人費解,真想知道以他那高瘦的體形,這么強勁的力量是儲存在哪里的呢。鐵馬動作輕盈,他的劍尖也有準(zhǔn)確地擊中小薰的手臂和肩膀,但由于套著橡皮帽,并沒有刺破她的皮膚。話雖如此,每一擊的力度也是很可觀的,當(dāng)同一部位被反復(fù)擊中,小薰的皮膚就由紅腫變?yōu)橛偾?,疼痛感相?dāng)?shù)貜娏?。而且,小薰的竹刀也有著要被鐵馬的西洋劍打飛的危險。
“嗒——哈!”鐵馬怪吼一聲,以強勁的力道逼了過來,似乎是已經(jīng)看出小薰的抵抗差不多要到極限了。小薰忙向后退開,兩人間的距離被稍稍拉大了。鐵馬決定作出決勝負的最后一擊。
——來了!
就在小薰看出他的意圖的瞬間,劍心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薰殿,往前!”
幾乎與那聲音同步,鐵馬出擊了。不是像原來那樣把腳向前滑行,而是大跳一步,將劍直刺向小薰的腹部。小薰沒有側(cè)身躲避,按照劍心的聲音所指示的,向前移動。這是瞬息的抉擇,若不是她對劍心抱有毫不動搖的信任,是不會這么決定的吧。堪堪避過了鐵馬必殺的一擊,小薰把竹刀朝他的左肩猛地揮下去。敲擊產(chǎn)生的竹子特有的干燥聲響徹了道場,鐵馬那外形奇特的劍從手中掉落。
小薰深深喘了口氣,逸子也露出了微笑。然而劍心又一次以嚴厲的聲音朝小薰喊道:“薰殿,殘心(※3)!別放松警惕!”
就在這時,由于受到疼痛的一擊而掉了武器的鐵馬,在仍然跪著沒有起身的情況下,用右手撿起了劍,發(fā)出了迅猛的又一擊。
那把可怕的劍險些痛擊了小薰的大腿,但因為保持了殘心,小薰一跳避開,然后馬上擺出做再一次攻擊的姿勢。
“欸!”伴隨著頗有氣勢的一聲大喝,她的竹刀正中鐵馬的前額。鐵馬就這么倒了下去,震動道場的地板發(fā)出悶響。
小薰幾乎將這場比試當(dāng)成了生死之戰(zhàn),她正調(diào)整著自己的呼吸,劍心就突然笑著走過來,一邊鼓掌一邊恭喜她獲勝:“哎呀,你的技術(shù)大有進步啊,薰殿。”
“笨蛋……”小薰輕輕地回了一句,朝神龕鞠了個躬,便退到別的房間去換衣服。要不是逸子在場,她可能會撲進劍心懷里大哭一場也說不定。對女劍士來說,這場比試她贏得很漂亮,可是面對劍心,小薰想要的可并不是稱贊,而劍心對于這種情況下應(yīng)有的表現(xiàn),從來都很遲鈍。
無聲地拾起鐵馬掉落的劍,劍心拿掉了劍尖上的橡皮帽,像是在檢查著什么。然后他又把橡皮帽套了回去,悄悄地將劍收進了皮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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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大熊大五郎和彌彥正拖著疲憊的雙腿在鬧市區(qū)一帶走著。彌彥正好看到有家掛著寫了“酒菜”兩個大字的茶色燈籠的小餐館,他覺著很餓也有好一會兒了,于是就朝著那燈籠努了努下巴,示意大五郎。
“就算我們現(xiàn)在回道場,等著我們的也只有小薰做的惡心的晚飯而已。不如我們就不回去,在這吃點好的,然后直接去銀座繼續(xù)調(diào)查吧?”也不等大五郎答應(yīng),彌彥就進了飯館,要了兩碗飯,又連連點了些配菜,這才終于歇下來。
大五郎穿著扎染的海藍色的上衣,下面是產(chǎn)于福岡縣的小倉(※4)布做的袴,盡管看上去是個學(xué)習(xí)很好的書生,但仍舊是沒什么存在感。
“喂,打起精神來?!睆洀╇m然沒口德,但其實是個天性善良的少年。他試著安慰大五郎——因為并沒有打聽到那本丟失的書的消息,所以大五郎非常沮喪——然而只是徒勞,他的努力反而讓大五郎更加消沉,“振作啊,要像個男人才對嘛?!?/p>
“我并不像你一樣是出身士族的,明神君。”
“傻瓜,現(xiàn)在是文明開化的時代,是不是士族出身和做一個男人是沒關(guān)系的。你這樣子可沒法去月球旅行哦?!睆洀o意提到的月球旅行,卻像是挑動了大五郎的神經(jīng)一樣,彌彥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大五郎的變化,于是決定抓住機會詳細地問問他從昨天起就很好奇的《月球旅行》。
“在炮彈里,有分別叫‘雷地’和‘列尼爾’的機器,儲存了夠制造兩個月所需氧氣分量的氯酸鉀。這兩臺機器能夠保持攝氏四百多度的高溫,每將十八磅氯酸鉀轉(zhuǎn)化為氯化鉀,就能釋放出可供三個人呼吸一天的七磅氧氣。同時,呼吸產(chǎn)生的二氧化碳會被氯酸鉀潮解所生成的苛性鉀吸收?!边@是大五郎對于彌彥提出的人在炮彈里如何呼吸這個問題所做的解釋。
他們交談的時候,他們點的飯菜被送了上來。大五郎看到食物,眼睛一亮:“明神君,在太空,一頓飯吃的是三塊肉羹。”
“肉、肉羹?”
大五郎拼命想解釋給彌彥聽,但是彌彥的表情卻表明他一點也不明白大五郎再說什么?!叭飧菑呐H庵刑崛≈瞥傻囊环N塊狀物,當(dāng)澆上熱水,它就會融解、發(fā)軟,變成一大碗?!?/p>
“那、那應(yīng)該很好吃吧?”
“我不知道,但就書里寫的來看一定很不錯?!?/p>
除了這些,大五郎還給彌彥列了這么一個代數(shù)式,以說明天文臺是如何計算哥倫比亞大炮的發(fā)射速度的:
l/2(v^2-v0^2)=gr[r/x-l+m/ml(r/d-x-r/d-r)]
“所以說,計算這個需要有地心與月心間的距離、地球的半徑和質(zhì)量,還有月球的質(zhì)量。還要用到積分學(xué),這就是……”
彌彥睜著茫然的雙眼,呆呆地聽著這些生詞和數(shù)據(jù)。終于,他受不了了:“等、等一下!我懂了……不,具體的雖然不清楚,但我想我現(xiàn)在對于你所追求的夢想有些了解了?!睆洀┮贿呎f,一邊把拿著筷子的右手伸向大五郎以打斷他,“我想要變強,像劍心一樣。我要成為日本第一的劍客!世界第一的劍客!大熊,你就成為日本第一、世界第一的科學(xué)家吧!然后,帶我到月亮上瞧瞧?!闭f著他就隔著桌子抓住了大五郎的肩膀。雖然個頭小,他的力氣卻很大,大五郎因為肩膀突然被抓痛,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起轉(zhuǎn)來。
“啊、喂,有那么疼么?”
面對一臉擔(dān)心的彌彥,大五郎搖了搖頭作為回答,只說這是高興、感動的淚水,然后就慢慢地吃起了他的那碗飯。
“哼,混蛋。別那樣子嚇我?!比匀粵]從緊張的情緒中緩過來,彌彥也扒起了自己的那碗飯。
※1. 道場中有粗大縱格框的窗子。
※2. 一種鳥,外形似燕,羽灰黑,常翹動尾巴,俗稱“搖尾雀”,時常棲息水邊,捕食小蟲。
※3. 劍道中攻擊動作結(jié)束后或弓道中射出箭后無機可乘的架勢和精神。
※4. 一種綿織物,牢固有耐久性,原本是用于保護騎馬的武士的衣服不被磨破,后來常作為袴的布料,現(xiàn)在則多用于工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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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刺客
比試結(jié)束之后,逸子就借著閑聊,留在道場不肯走。為了找話題,她說她帶來作為禮物的舶來品巧克力在年底就會在國內(nèi)生產(chǎn)了。
劍心對著小薰的耳朵說了些什么,叫她悄悄從后門出去,然后,他又全心地扮演起了聆聽者的角色,笑瞇瞇地和一臉不爽的鐵馬一起聽著逸子對于文明開化的評價。這時候,小薰便急匆匆的趕往赤別戶去找阿妙。
——大久保鐵馬會是偷走大熊大五郎的書的兩人中的一個嗎?
劍心如此猜測。
小薰上氣不接下氣地回來了,她讓阿妙從隔壁的房間窺視鐵馬。很可惜,阿妙看了一眼就說:“他不是?!彼艽_定他不是她之前看到的那個人,而且,鐵馬沒有胡子。
“是嗎……?”小薰失望地說著,而阿妙又繼續(xù)看了看隔壁房間里的人。
“不過那天晚些時候,我記得他坐在了大熊先生原先坐的位子?!?/p>
“真的?”小薰看著阿妙吸了口氣。阿妙沒說話,但她眼中閃爍著非??隙ǖ哪抗?。
“對不起,我有事請劍心出來一下。”劍心聽到小薰這么說,便失陪出來跟著她來到了廚房,然后小薰就把阿妙的證詞告訴了他。
“這樣么……?”劍心陷入了思考,但似乎并沒想到要如何采取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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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鐵馬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想要催促逸子回家。那時已經(jīng)過了下午三點,正巧道場外面的街上就有一輛合箱(※)在等著接生意。這輛人力車的車廂后面漆著牛若丸和弁慶在雪中打斗的畫作為裝飾,這是當(dāng)時很流行的一首詩中所寫到的場景。
“我們得走了。呃,緋村先生,請告訴大熊,他隨時都可以回家來?!币葑右酪啦簧岬睾丸F馬一起坐上了人力車,離開了神谷道場。人力車的鐵制輪子發(fā)出的刺耳聲響在街道中回蕩,久久縈繞在目送兩人的劍心、小薰和阿妙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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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七點多一點,中島虎藏,一位勝家的書生,也是大五郎的師兄,臉色蒼白地跑來了神谷道場。
“不好了,逸子小姐出事了!”虎藏一定是一路飛奔過來的,他一到玄關(guān)就跪了下來,大口喘息著,喘氣的聲音從他干渴的喉嚨里像哨聲一般發(fā)出來。呼吸一平穩(wěn)下來,虎藏就說明了情形:在六點左右,就在大家都擔(dān)心著逸子怎么這么晚還沒回家的時候,鄰家的小孩送來了一封寄件人不明的信。“就是這封信,老師一看完,就叫我拿來給緋村先生。”
劍心看了信,頓時全身洶涌起了怒氣。信上要求勝在明天早上10點接受警察有關(guān)西南戰(zhàn)爭的審問之前供出有關(guān)德川家寶藏的所有機密,叫他在明早8點去上野東照宮院內(nèi)去?!罢瘴覀冋f的做,否則我們就殺了逸子?!毙派系氖鹈且粋€大紅色的“葵”字。不只劍心,小薰、彌彥和大五郎都變了臉色。
“中島殿,大久保鐵馬不是和逸子小姐一起的嗎?”
對于劍心突然的發(fā)問,虎藏看起來也很困惑。
“他說他在快到勝家的時候就先下車了?!?/p>
“中島,我……”大五郎并不知道整件事情背后的原委,已經(jīng)非常慌張失措?,F(xiàn)在沒時間再被動的等待了。
“薰殿,拙者碰巧知道該往哪里去找。如果一個小時之后拙者還沒回來的話,請讓勝老師叫警察到神田明神的寶明院去。寶明院就是花月庵旁邊那個鬧鬼的寺院?!绷粝铝诉@些話,劍心就離開了到場,逆刃刀插在他的腰間。
紅葵的首領(lǐng)御前,恐怕就是大久保鐵馬。劍心想到過這一點,卻仍放了逸子和他一起走,以為他并不會這么愚蠢地做這種會暴露身份的事,然而劍沒想到事態(tài)竟然如此緊急。
在劍心打倒那個神秘的襲擊者之后,就去過了花月庵——就是那人手巾上染著的蕎麥面店的店名——但并沒有在那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之處。就在他大致看了看周圍,準(zhǔn)備回去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花月庵離彌彥之前提過的傳言有鬼聲的寶明院很近。
據(jù)說寶明院的主持在廢佛毀釋運動中于殿內(nèi)上吊自殺了,他的怨靈便詛咒般地在院中徘徊著。再也沒有人愿意接近這座廢寺,哪怕是住在這一帶的人也不肯來了。然而在黎明前微弱的星光之中,劍心卻看到了寺里有人影。
——紅葵劫逸子殿作為人質(zhì),是想要在警察之前找到德川家的寶藏吧。或許還有別的目的。
劍心如此想著。
——大久保鐵馬以前也是勝家的書生,那么他一定也像大五郎一樣幫勝老師跑過腿。和大五郎不同,鐵馬不但聰明,還很有野心,很可能會對這些差事起疑。
握緊了腰間的逆刃刀,劍心在漆黑的道路上風(fēng)一般奔跑,很快便到達了寶明院。恰巧這時下起了小雨,就像是故意等著他來才下一樣。寺廟的布局在劍心的腦中仍然很清晰,他靜靜地繞到了后門,從腐朽的門傾斜而出的缺口潛入了院內(nèi)。寺物所和僧人們的起居室都沒有一絲光亮,正房也是一片黑暗,毫無人的氣息。然而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像是燈火所發(fā)出的燈光從耳房快要倒塌的一角漏了出來。
——果然是這兒。
劍心走近耳房,毫無疑問紅葵就在那里,握著刀擺好了架勢,餓狼般屏息著。突然,他的皮膚感到一陣令人顫栗的寒意。
——輸了便會死在這里。
劍心想著,不過他沒有猶豫的理由。
他前進著,小心地警惕著四周,可是貫穿正房延伸到兩邊耳房的窄小走廊上只有深沉的黑暗。
雨勢大了一些,劍心推開了正房的后門。門發(fā)出了些許的嘎吱聲,但這聲音被雨聲掩蓋,似乎并沒有傳至前方延伸的黑暗中。劍心小心翼翼地,把一只腳踩進了屋內(nèi),卻并沒有感覺到任何的埋伏。
——呵,看來拙者可以安全地進去了。
劍心忍住笑意,繼續(xù)在連接耳房的走廊上前進,依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人。兩邊連續(xù)有幾間小房間,劍心仔細地檢查了每一間屋子,最后注意到在一間像是大廳的房間前有一點暗淡搖曳的燈光。
——敵人就和逸子一起,在燈光那兒等著嗎?
就在劍心要再往前踏一步的時候,前面的大門突然被猛地拉開,兩條人影跳到了他的面前。他們正要喊出聲,劍心就以一套快而連貫的動作,轉(zhuǎn)身,拔出逆刃刀,一擊將他們打倒。劍心在兩人倒地發(fā)出聲響之前扶住了他們,再慢慢把他們放倒在地。起源于戰(zhàn)國時代的古流劍術(shù)飛天御劍流,最擅長的便是以一敵多。劍心又一次環(huán)視四周,這才走進了剛才那兩人出現(xiàn)的屋子,他發(fā)現(xiàn)有明滅的燈光從連接下一間房的紙門縫中漏出,便輕悄悄地朝那邊挪過去。
從紙門上的一個破洞看去,大廳里狼藉不堪,逸子躺在角落里鋪開的一張草席上,手腳被縛,嘴巴也被塞著。大約有十個男人在壁龕前圍成一圈坐著,一邊吃著下酒菜,一邊傳著一只酒瓶喝酒。男人們泛著油光的臉上掛著猥瑣的笑容,相互竊竊私語。大久保鐵馬并不在他們之中。
“……”
劍心一聲不吭地朝逆刃刀的刀柄上吐了口唾沫,以作濕潤,然后將手放上紙門準(zhǔn)備打開。就在這時,一個男人打破了他頭上的天花板猛沖了下來?!安焕⑹蔷p村劍心——不,人斬拔刀齋,幕末最強的維新志士,你怎么找來這地方的?”男人戴著傲慢的笑容瞪著劍心。他看上去接近四十歲,黃褐色的臉上刻著些微的皺紋,留著整齊的八字須,黑色的衣服下面似乎潛藏著非同尋常的力量。
“那么你是……”
“哈,哈,哈,哈!我就是被他們稱作御前的紅葵首領(lǐng)。他們怎么能這么不小心呢?”自稱是御前的男子咂咂嘴,風(fēng)車般飛速轉(zhuǎn)動起了手中的金剛杖,“死吧,拔刀齋!”
屋里的男人們聽到首領(lǐng)的叫喊聲被嚇了一跳,馬上將逸子圍起來,好讓逸子做他們的王牌。前后都有敵人,劍心這次真的是“輸了便會死在這里”。他緩緩地向前移步,左手手指推動護手使刀略微出鞘,然后讓刀緊貼于腰側(cè),右手下垂,腋下留了些空隙。再一次地,劍心緩緩地朝那個首領(lǐng)的方向挪動了腳步。
自稱是御前的男人將金剛杖舉過頭頂擺成八雙的架勢,朝后退了一些,動作卻有些遲疑。劍心一步踏前,男人突然將金剛杖朝劍心的肩膀揮下去,接著又以眼睛看不清的速度抽回了金剛杖,換成了反手握法,猛刺向劍心的心口。然而劍心的右手動都沒動,就用沒出鞘的刀輕松地彈開了御前的金剛杖在連續(xù)兩次假動作后發(fā)出的攻擊。他以他那干練的功夫,使得這抵擋的動作快到了在場的人根本都沒看到他是如何做到的。這一次兩人的距離拉遠了一些,御前假裝向前逼近從正面攻擊,劍心沒有躲開,而是踏步向前,一邊抬手。御前的金剛杖在電光火石間改變了方向,瞄準(zhǔn)了劍心的喉嚨攻了過去。劍心的身體像陀螺般一旋,拉近和御前之間的距離,用力地彈開了金剛杖。御前雖然被劍心的刀鞘擊中了肩膀,卻也很勉強地向后跳開了,他擺出八雙的防御姿勢,此時劍心已經(jīng)又靠了過來。
雖然平時很敦厚——有時甚至犯傻——劍心此時看起來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兇狠,簡直成為了劍鬼。幾乎可以讓人認為,根本不可能有誰能夠戰(zhàn)勝擁有如此表情的男子,那是一種宣告了他曾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生死之戰(zhàn)的充滿鬼氣的姿態(tài)。
內(nèi)心冰冷而敏銳,劍心再次垂下右手,留出腋下的空隙,好像準(zhǔn)備起飛的的鳥兒,他看似渾身都很放松,但左手仍然放在逆刃刀的護手下面。他體內(nèi)深藏著難以估計的變化,這特別的姿勢使得御前不知所措。他的攻擊被封殺,而且在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被逼到了一間小房間前。劍心接近了他,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在這次戰(zhàn)斗中,他的右手第一次動了——快,而猛。像是要給敵人致命的一擊一樣,逆刃刀的刀鋒上,有光芒閃動了兩三下。御前拼命抵抗,金剛杖由橫舉變?yōu)樨Q直,卻還是無法擋住劍心的秘技,龍巢閃。逆刃刀斬開空氣發(fā)出咆哮一般的聲音,將御前和他的金剛杖,全都徹底地擊倒在地。劍心轉(zhuǎn)過了身,面臨他全身散發(fā)著的恐怖的鬼的氣息,紅葵一黨完全束手無策。

※? 兩客座的人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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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刺客
紅葵的成員們開始顫栗,沒有一個敢直視劍心的眼睛。強烈的恐懼感削弱了他們的斗氣,使他們感到自己被逼進的非生即死的境地。面前的這名劍客打倒了御前,還有之前那名巨漢。沒有人能夠阻攔他;他是被稱作人斬拔刀齋的,幕末最強的維新志士。
——我們都會被殺掉的。
這幫紅葵的人并不知道,劍心是不會用他的逆刃刀奪取人命的。他們的身體被緊張的汗水浸濕而變得光滑發(fā)亮,像是被貓逼急的老鼠一樣,他們不顧一切地想要威脅劍心。
——我們還有海舟的女兒。
“別、別動,人斬拔刀齋!”其中一個人喊著,把短刀的刀鋒抵在了逸子的脖子上。手腳被縛,嘴也被緊緊塞著的逸子,在早些時候,就已經(jīng)因為驚嚇而暈了過去。紅葵剩下的九個人,以逸子為中心,將劍心圍在了一個半圓中?!安灰p舉妄動,否則我們殺了這女的?!?/p>
有一個人叫他交出刀來。劍心后退了半步,將逆刃刀收回刀鞘,然后連刀帶鞘從腰間取下,做出要將刀交給對面的人的樣子。劍心抓著刀鞘的尾部,送出手臂,刀柄朝向?qū)Ψ降剡f過去。男人的臉上露出了放心的神色,兩人間的距離卻突然被稍微拉開,那人試圖抓住刀柄,劍心身體一歪,以受身的姿勢倒在地上,從后方一記手刀劈上男人的腳。男人雖然緊緊抓住了逆刃刀,卻摔倒在了木質(zhì)的地板上,發(fā)出了朽木倒塌一般的聲音。
周圍的人還在為剛才發(fā)生的一幕目瞪口呆時,劍心已經(jīng)以神速拾回了逆刃刀。他向前一滾,給了那個用短刀抵著逸子喉嚨的人飛快的一擊,然后站起身來。他的行動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使得這動作顯得更加的恐怖。每個人都震驚的呆站著,寒意從他們的脊背穿過。劍心握著逆刃刀重新擺好架勢,失去意識的逸子躺在他身后,而她的后面是墻,不用擔(dān)心那里會有敵人冒出來。
“你們還要打么?”回應(yīng)劍心這句話的,是兩個男人上前來的動作。兩人都將短刀揮過頭頂,毫不猶豫地攻了過來。
在室內(nèi)的戰(zhàn)斗,并不總是用長刀比較有利。依攻擊時人所處的位置,會出現(xiàn)意外的失誤。這兩個紅葵的人很清楚這一點,他們連續(xù)夾擊的攻擊方式,可以讓人知道他們很擅長利用這一點。
劍心沒有因為這兩人交錯的攻擊而亂了陣腳,他放低身形,滑出兩人之間,準(zhǔn)確地彈開了他們的刀。這兩個敵人敏捷的動作要求劍心非常小心,他察看完前面的幾個人,把頭轉(zhuǎn)回來的時候,這兩人的攻擊又已到了眼前。一把短刀朝他的肩膀落了下去,另一把則從頭頂斜劈下來。
劍心險險地避過前者,又及時抬起逆刃刀擋住了后者,這樣他就有足夠的時間撤離他們的攻擊范圍,接著利用腰腹的力量,斜揮刀斬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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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把短刀的主人發(fā)出了慘叫,但他還是試圖用自己的身體去撞擊劍心。劍心輕盈地避開,那人便失去平衡朝前倒下去,一頭撞在躺在地上的御前的身體上。
“你這德川的敵人……人斬拔刀齋,下地獄去吧!”第二把短刀的主人咒罵著沖上前來攻擊。他的攻法雜亂無章,但因為被逼急了,所以也不能小看他技術(shù)的銳利。
受到屋內(nèi)陳設(shè)的限制,劍心額外謹慎的對付著面前的男人,一出現(xiàn)機會,他就踏步向前,試圖用逆刃刀朝對手的軀干發(fā)出制勝一擊。那人堪堪避過了劍心的刀。
他的眼睛像線一樣細,并且發(fā)出兇惡的光。他的劍法并不輸于御前和昨晚的巨漢,大概在紅葵的劍客們當(dāng)中也是一個核心人物。
劍心不停地格擋著對方的攻擊,然后出其不意的將自己的刀抽了回去。對方被這個假動作所引誘,將刀揮過頭頂,使出要奪人命般的力氣砍下去。這是充滿氣勢的一擊,然而劍心已搶先一步躲開并擊出一刀,狠狠地砍中了那人的側(cè)腹部。這個紅葵的成員都沒來得及慘叫,就朝一邊倒下去,摔在了木質(zhì)地板上。
劍心剛重新站直身體,又有一個敵人從旁邊攻了過來。這人手里拿的是把標(biāo)準(zhǔn)的武士刀,但和之前兩人一樣,他也是個狂暴的對手。完全無視劍心的架勢,那人把刀揮過頭頂然后胡亂地攻擊著。劍心左右閃避,等待著時機,然后抓住機會將對方的刀卷落。那人慌張地想撿刀,劍心的逆刃刀已經(jīng)一閃而下?lián)糁辛怂挠冶?。男人慘叫一聲,另一手抓著被砍中的膀子,朝后退了兩步,接著砰的一聲跪了下去,然后才由這跪坐的姿勢倒下去。
和前幾個人一樣,第四個人的身份也不清楚,但他的劍術(shù)很是犀利。而且,他的身形相當(dāng)碩大,盡管不及昨晚的巨漢。劍心的這一個對手游刃有余地操著刀,并且表現(xiàn)出了和他巨大的身形毫不相稱的敏捷。刀卷著風(fēng)呼嘯而下直劈劍心的頭頂,劍心舉刀彈開這一劍,然后右腳向前踏出一大步,用力擊向男子身體的右側(cè),然而男人并沒有退后,他只是稍微歪了一下身子,然后便用刀正面抵擋過來。
逸子就躺在他們身后幾步遠的地上,如果劍心再被往后推一點的話,她就可能被踩到。于是劍心就將腳步向旁邊滑過去,他的對手也迅速地跟著滑了過來。兩人的刀沒有分開,身體也有著接觸,戰(zhàn)斗已經(jīng)變成了危險的近身戰(zhàn)。男人以長刀壓迫著劍心,發(fā)出一種像是要將逆刃刀咬住一般的持久力量。由于身材瘦小,劍心被這大個子的力量推得退了半步。因為兩人身體靠的很近,顯得對方的身形比劍心大上兩三倍。如果劍心撤開刀來反擊,逸子就有被傷到的風(fēng)險。所以劍心盡量使手臂放松,將力量集中在腹部,以維持這場較力。
——劍術(shù)可不是單靠力量的。
就在劍心嘖嘴的時候,男人加大了一倍的力量強行推擠過來。那是一種極其巨大的壓力,像一塊龐大的圓石,壓迫著劍心。劍心使出渾身的力氣去抵擋,雖然不足以把對方推回去,但他使得兩人的力量得到了暫時的平衡。就在這一瞬間,劍心向一旁跳開了,男人一邊前踩了腳步,一邊將劍揮下去,明晃晃的刀刃對準(zhǔn)了劍心的肩膀。然而劍心卻躍開了,逆刃刀砍向男子的上腹部,給予這個對手粉碎肋骨的一擊。
——還有兩個。
“我現(xiàn)在要帶逸子殿回去?!眲π纳砗蟮暮诎道飩鱽砹艘粋€他所熟悉的聲音,是大久保鐵馬。也就是說,他已經(jīng)看過了飛天御劍流的劍技。劍心本來正以可怕的目光盯著還站在那里的剩余兩名紅葵成員,現(xiàn)在他朝向了聲音的來源,然而四周的陰影掩蓋了一切,只能看見一個男子深黑色的輪廓。
“我就是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所以趕來看看,瞧瞧都發(fā)生了什么?!北M管在黑暗中,劍心還是能感覺到鐵馬露出了微笑。他準(zhǔn)備回話,可是鐵馬突然的叫喊聲使他想說的話沒能說出口。
“紅葵,你們被逮捕了!投降吧,否則我將親手制裁你們!”話音未落,鐵馬已快步從劍心身旁走過去,跨進大廳里,一邊亮出了他的西洋劍。劍光一閃,隨著空氣被劍劃破的聲響,剩下的紅葵成員像破木偶一般倒了下去。
“饒、饒命!”稍微較后倒下的一人慘叫道。
然而鐵馬的劍并沒有就此停下,他無情地轉(zhuǎn)向了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那些劍心雖然打倒,但卻并沒有殺死的其他紅葵成員。可是當(dāng)鐵馬的劍刺下去的時候,劍心卻過來攔下了這一擊,然后就站在他已經(jīng)倒下的先前的敵人身前,保護著他們。
“大久保殿,哪怕只是被那劍的尖端碰到一下,都會死人的。你的那把劍應(yīng)該指向拙者,而不是你的同伙。”一種難以形容的怒氣充斥著劍心,那一剎那,那雙瞪著大久保鐵馬的眼睛,正是殺手人斬拔刀齋的眼睛。
“原來如此,你已經(jīng)知道了我劍尖上有致命劇毒的事,還有我的身份……”
“為什么這么做,大久保殿?你是勝老師的學(xué)生……”劍心強忍住想將大久保一斬兩半,將這可惡的害蟲從世上除掉的沖動,只是盡可能冷靜地想要問出鐵馬這問題的答案,以此使自己的怒火冷卻下來。
“要完成維新是需要許多犧牲者的,但現(xiàn)在這世界還不能讓每一個人都幸福地生活。在它成為人人幸福的世界之前,維新都還沒有完成。我想要發(fā)起第二次維新,但那需要金錢與權(quán)力?!?/p>
“所以說復(fù)興旗本八萬騎的事根本只是謊言?”
“口號當(dāng)然是這樣說得明確些比較好。哈,哈,哈!我才不在乎德川家呢。”
“……”劍心沒回話,他的沉默使得鐵馬繼續(xù)說了下去。
“怎樣,緋村君?我們?yōu)槭裁床宦?lián)手呢?有你的劍技和我的才智,我們可以征服世界?!?/p>
劍心保持著沉默,冰冷的視線卻依然鎖定著鐵馬。
“好吧。如果不行的話,那么……”鐵馬下了決心,他緩緩地舉起了他的西洋劍。劍心也緊跟著擺起了架勢,但他卻驚詫于鐵馬的準(zhǔn)備姿勢。和與神谷薰比試時相反,在對面凝然擺著架勢的鐵馬,是用右手握著劍,左手舉在身后,手肘微微彎曲。
“你瞧,我可不是左撇子。”鐵馬笑起來,劍尖微微上揚。在這種特別的預(yù)備姿勢之下,鐵馬的身體看上去就像是被細長劍身所發(fā)出朦朧光芒分割成了兩部分,他的笑容也無聲地消失了。
——他一定是在積攢氣力。
一種陰森詭異的壓迫感,如同劍的利刃一般,朝劍心逼近。鐵馬的劍尖在毒液中浸泡過,輕輕一劃都將是致命的。劍心擺脫那種壓迫,慢慢地向前移了半步,之后又是半步。鐵馬則是輕快地左右移動著腳步,一邊向后退了一些。盡管鐵馬的后退看起來很是漫不經(jīng)心,他的劍一直與肩膀保持同高,沒有絲毫的搖擺。一股寒氣在劍心的身體里擴散開來,好像被潑了涼水一般。再一次地,他了解到這個對手不是尋常的劍士。
——必須在不讓大久保的劍碰到拙者的前提下打倒他。
劍心雙手握緊了刀,試圖拉近兩人間的距離,可是他的努力非但沒取得進展,反而覺得間距更大了。這種西式的行動模式似乎能夠保證鐵馬的步伐的靈活,對于劍心,由于從未有過這種戰(zhàn)斗的經(jīng)驗,便覺得很難預(yù)測兩人間的距離。
西洋劍在行燈(※)的朦朧燈光中顯得尤為突出,劍心對著那明晃晃的劍尖,緩慢地挪動著腳尖。焦急是要不得的,輕微碰觸的代價也許就是他的性命。劍心稍微放松了手上緊握的力量,然后又將腳步向前移。原本劍心以為鐵馬還會后退,可是他卻沒有動。當(dāng)兩人間的距離變成差不多兩間的時候,鐵馬將劍尖朝下一送,略微在右面放出破綻。
——嗯!
劍心強迫自己忽視這個誘餌。鐵馬很明顯在引誘劍心先出招,要是他上當(dāng)了就……
將力量聚集在腳趾上,接著蹬地。劍心一邊跑,一邊將逆刃刀舉過頭頂,然后出劍,并不是對著鐵馬,而是對著那把指著地板的可怕的西洋劍。這時,西洋劍就像鞭子一樣向上彈起來,兩把劍在空中相遇,火星四濺。鐵馬的劍朝上方一滑,試圖將劍心的逆刃刀卷過去,劍心向下斬擊的力量沒能讓他得逞,但逆刃刀還是差點從他手里被扯過去。劍心不能讓纏上他的刀的西洋劍的劍尖碰到自己,兩人就這么相互躍了過去。劍心很快地恢復(fù)了架勢,使自己做好下一次交鋒的準(zhǔn)備。
鐵馬也穩(wěn)住了身形,擺回他那特別的預(yù)備姿勢。
保持著這個架勢,鐵馬敏捷地移動步伐來縮短兩人間的距離。值得一提的是,盡管腳步挪動得很快,他的上半身并沒有搖晃。輕盈的前進步伐戛然而止,在這極短的停頓之后,鐵馬突然沖進了攻擊范圍,他將劍前刺,又猛地改變軌跡橫向朝劍心的腿部劃過去。只要傷到一下,戰(zhàn)斗便會結(jié)束,不管是傷在手上還是腳上。
鐵馬的劍挾著疾風(fēng)向劍心掃過去,劍心跳起來,險險地避過這一擊,然后揮刀朝對手傾斜著的肩膀砍過去。鐵馬擋開了這一劍,劍心下落到腳剛擦著地面的時候,雙方正好又相互越過,然后他就從這背向的位置,對準(zhǔn)鐵馬的軀干做出一擊,刀尖剛剛好刺到了鐵馬的身體。
鐵馬向斜后方移了移,準(zhǔn)備重新擺好架勢,好像根本沒被擊中一樣??墒峭蝗婚g,他的膝蓋一扭,身體就開始了傾倒,隨著一聲悶響,他便摔倒在黑暗的地面上。劍心站直了腿,注視著倒在地上的鐵馬。
“就這樣了么……”鐵馬的聲音顫抖著,越來越小,然后他便用他那西洋劍的劍身朝自己的脖子上一抹。
“大久保殿,那本書還有方巾……”對于劍心最后的質(zhì)問,鐵馬指了指自己衣服內(nèi)側(cè)的口袋。
——他并非惡人。
鐵馬在神谷道場發(fā)起挑戰(zhàn)的時候,他西洋劍的劍尖上已經(jīng)蘸過了毒液,但那一擊斃命的劍尖一直被橡皮帽套著,從沒有被鐵馬拿下來。對劍心來說,這種選擇和他自己用逆刃刀有著相似之處,但是兩人在如何履行這個決定上,走了不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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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心將剩下的事情留給一會兒會趕來的警官處理,一個人走出了寺院。雨已經(jīng)停了,細月在夜空中散發(fā)著朦朧而柔和的光芒。
——去月球旅行……盡管原來的很多想法沒能落實,但至少大五郎的夢想被保護到了。
劍心這么想著。
另外,逸子仍然處于昏迷狀態(tài),并沒有看到劍心可怕的戰(zhàn)斗和他那時的表情。
而更重要的是,大久保鐵馬在這件事中的參與,可以用來證明,勝海舟被懷疑正是鐵馬的陰謀。海舟的嫌疑被解除,對于那些計劃救濟原旗本八萬騎的人來說,是個好消息。
自稱是御前的紅葵首領(lǐng),后來發(fā)現(xiàn)他是個對現(xiàn)狀不滿的維新政府高官,整個事件都沒有公之于眾。
大熊大五郎很高興地回到勝家繼續(xù)做門生,有傳言他后來出國游學(xué),但他后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并不能確定。有一種說法,說明治19年(1886)年出版的日文版《月球旅行》的譯者,井上務(wù),其實就是大熊大五郎。不過盡管有些人堅持著這些夸張的言論,真相依然無從所知。
※? 方形紙罩座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