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商博良·歸墟》(18)
軒窗前的桌上還放著一只青色的瓷壇,隱約的散發(fā)出酒香。商博良拔出影月刀,以刀刃卡住壇口一旋,壇口的泥封整個落了下來,酒香濃的撲鼻。主人居然還在房中準(zhǔn)備了酒,商博良無聲的露出笑意。他提著酒壇子爬到軒窗邊,坐在窗臺上,絳紅色的紗簾隨風(fēng)在他身邊起落。他飲著酒眺望山下竹林中隱約的火光,仿佛那里的宴會還未結(jié)束,隱隱約約的聽到有人歌唱有人鼓掌。
他忽然覺得瀛縣就像是一個夢境,也許他們根本就是誤入了某只巨蚌噴出的蜃樓中,所見的一切都是空幻。而在今夜的浮光幻影中,全天下的美人圍繞著你歌唱舞蹈,世間能想到的一切美好在這里都變成了真的,甚至亡妻都能死而復(fù)生。這一刻連牟中流崔牧之這些鐵打的精兵強(qiáng)將也都沉浸在幻夢中和所愛之人交相依偎,忘記了一切憂愁,唯獨(dú)他還醒著。
“全天下都睡著的時候,醒著也是孤獨(dú)啊!”他撫摸著腰間青玉色的瓷瓶,低聲說。
“你要不要一起來喝一杯?”他回頭對籠著絳紗簾的朱木大床說。
紗簾被緩緩的撥開,撥開紗簾的是一條修長筆直的腿,肌膚白皙,最引人注目的是腳趾上套著一串黃金手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作響。赤裸的女人蜷縮著睡在自己的一頭長發(fā)上,漆黑的頭發(fā)襯得她全身的皮膚白如月光不可逼視。她只在身上纏了一匹絳紅色的綢子,仿佛祭天的羔羊。唯一不溫軟的是她的眼神,徹寒如冰雪,沒有半分表情。
商博良看見她略略吃了一驚,“夫人?”
“是我。”島主夫人淡淡地反問,“你以為是誰?隨便安排來伺候你的女人?”
商博良被她的坦蕩搞得有點(diǎn)窘迫,挪開了目光,“卻不知道何德何能……”
島主夫人一愣,怒得抓起一個枕頭扔向商博良。商博良隨后搜接住,夾在腋下急忙擺手,“得罪得罪!我只知道床上有個人,卻不知是夫人,所以沒有見禮。”
“見禮?你還要和我見禮?見君子之禮?還是夫妻之禮?”島主夫人氣哼哼的說著坐了起來,整理那匹綢子,勉強(qiáng)把全身肌膚遮蔽起來,只剩下圓潤的雙臂和脖子暴露在外。她從床上爬過桌子,一直爬到窗臺上,和商博良并肩坐著,毫不介意商博良就著喝過,抓起壇子飲了一大口。
商博良能感覺到她身上飄來的層層暖意,窘迫了片刻之后,微微一笑,自然起來。
顯然夫人已經(jīng)沒有再把他看成入幕之賓了,那么他也沒有理由再介意夫人身上的暖意和馨香。
“我去拿個杯子?!彼硗嘏溃粫耗弥鴥芍磺啻杀踊貋砹?,為夫人斟上滿滿的一杯。
“該你當(dāng)個男人的時候什么都不做,這時候倒懂得獻(xiàn)殷勤?!狈蛉死淅涞钠沉怂谎?,語氣間卻已經(jīng)軟了下來。
兩個人坐在窗臺上飲酒,久久的沒有說話。
“夫人……”商博良說。
“你可以叫我蓮珈,看起來你比我也小不了幾歲。”夫人瞥了他一眼,“搞得好像你在跟一個老太婆說話?!?/p>
“我應(yīng)該比夫人大的,”商博良淡淡的笑,“哦,蓮珈夫人。”
“你能省掉夫人那兩個字么?蓮珈夫人和夫人的區(qū)別不過是五十多歲的老太婆變成四十多歲的婦人而已?!鄙忕煲粨P(yáng)眉。
“神人不應(yīng)該是不老不死的么?那么你們應(yīng)該沒有年齡?!鄙滩┝级嗽斨忕炷菑埫鲀魺o瑕的臉,和主人一樣,很難看出她的年紀(jì),有些側(cè)面像是妙齡少女,有些側(cè)面則像是海上被海風(fēng)剝蝕了千年的雕像。
“所以你說你比我大的時候已經(jīng)知道我們不是神人了?”
“神人不該有那么多欲望吧?如果你們解脫生死,不老不垢,你們還用得著冷暖湯泉、瀛天神宮、十二重樓這種奢華的東西么?我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便覺得這里住著的依舊是人。而且……”他眺望著夜色中發(fā)出隱隱黑紅色的赤嶼,“像是個牢籠?!?/p>
“牢籠?”蓮珈眼角一跳。
“生活在天海盡頭,不生不死,不老不垢,這本來就是件很寂寞的事啊。所以世人都以為神人才會生活在這里,如果你們心中仍舊有欲望,就算這里十二重樓云集天下之美,可是朝朝暮暮對著這些漂亮的臉,作為男人都會厭惡,對女子而言怎么不是牢籠呢?”商博良問。
“本來以為你們這船人里你是最通達(dá)的,想不到也是個自以為是的,這座島和你想的不一樣?!鄙忕彀焉砩系木I緞打了個結(jié)子以防脫落,輕盈的翻身上了屋檐,動靜之間仿佛飛鳥。
她踩著朱紅色的屋脊,赤著腳緩步而行,月光在她背后拉出修長的影子,掃過片片青色魚鱗般的瓦。忽如起來的海風(fēng)把包裹她的綢子揭開了一半,暴露出纖長筆直無可挑剔的雙腿,那是一雙舞者的腿,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樂章。一般女人的腿或彎曲或粗短或毛孔粗大,不過裙子遮擋起來看不到,文人騷客鑒賞美人便不看腿,只說峨眉如月面若芙蓉,唯有那些從小培養(yǎng)舞姬的娼家才會看重少女是否有一雙筆直的腿,而這座島上的幾乎每個女孩都有一雙傲人的長腿,好似為跳舞而生的。
風(fēng)吹著綢子飛揚(yáng),如一面戰(zhàn)旗,蓮珈輕輕的走上屋脊盡頭細(xì)如孩子手臂般的屋檐,就像是踮著腳尖踏波而行。他終于站到了屋角的最高處,那角屋檐挑空伸出去,沒入黑暗里已經(jīng)看不見了,她如同站在虛空中飛翔,隨時會隕落。商博良的酒意忽然有些醒了,想要過去拉她一把,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不過你說的很對,這里是牢籠?!彼鋈晦D(zhuǎn)身看著商博良,張開雙臂,“你說我張開翅膀,能不能從這里飛走?”
這一刻她眼中仿佛有光焰熊熊,世上再無一個女人的眼睛那么亮,像是能把人心口燒出一個洞來。風(fēng)似乎要剝掉她身上的綢子有似乎要帶著她拔地而起,她搖搖欲墜,即將失去平衡。這座朱木小樓緊貼著山崖邊,下面就是萬丈深淵。隱約有潮聲起伏,墜下去的人絕無任何生機(jī)。
商博良抄著影月躍上屋頂,急急忙忙的向著蓮珈奔去??墒亲咴谶@些青色的瓦上才發(fā)現(xiàn)它們像是摸了油那樣滑,他沒有舞者的柔韌,幾乎一個腳滑先摔下去。
他好不容易站直了,小心翼翼的蹭到距離蓮珈五六尺遠(yuǎn)的地方,再往前他就要走出屋頂和蓮珈一樣凌空而立,低眼一看下面,海浪打在峭壁上激起白色的浪花,反射月光仿佛白銀。他再也不敢走了,伸出連鞘的影月,“夫人搭一把手回來吧,這里風(fēng)大,別一個不謹(jǐn)慎……”
“你叫我什么?”蓮珈冷冷的打斷了他。
“蓮珈……”商博良無奈的說。
“倒也有點(diǎn)乖?!鄙忕觳[起眼睛輕輕一笑,伸手握住刀鞘,踮起腳尖輕盈的往回走。此刻她和屋檐接觸的只有大腳趾,即便是宛州最好的雜耍藝人也不敢如她這般走鋼絲,就像是把自己用一根蜘蛛絲吊在懸崖上那樣危險。商博良不明白這個女人到底要玩些什么,不過她一時冷傲一時嫵媚,透著隱隱的瘋癲,她要是真的想把自己埋葬在下面幾百丈深處那些白銀般的浪花中也難說。他額頭微有冷汗,以氣凝之術(shù)雙腳踩穩(wěn)了屋脊,緊握刀柄紋絲不動。
蓮珈笑吟吟的看著他的窘迫,像是故意走的慢騰騰的,幾步路的事,可她每走一步都得讓商博良心跳十次才行。
她纖細(xì)的手從刀鞘摸到刀(刀啥?),而后刀柄,最后扶到了商博良的手上,即便是幾寸肌膚的接觸,仍舊細(xì)潤的叫人心驚膽跳。她忽然一躍而起,摟住商博良的脖子,竟然是躍進(jìn)了他的懷里,“好了,走回來了,我也累了,你抱我下去吧?!?/p>
商博良大驚之下只好抱住了她,可懷里突然多了一個人,幾乎再次失去平衡,好在他氣凝之術(shù)精深,總算是站穩(wěn)了,不禁苦笑,“夫……蓮珈你走這種地方如同平地,反倒是我好像走在泥潭里,你何必捉弄我呢?”
“我不是走不動,我是懶得往回走。你也不用覺得我們之間非禮,夜深人靜的你待在我的臥室里,非禮已經(jīng)非得人神共憤了,你抱著我走一段算什么?自己心虛么?”蓮珈挑釁似的瞪著他。
商博良慢慢地嘆了口氣,只好抱著這個羽毛般輕盈的、煙霧般難以捉摸的“夫人”一步步往回走。確實(shí)被這個女人說中了,如果他只是個守禮的君子,他應(yīng)該在察覺到那張朱木大床里躺著一個欲獻(xiàn)于他的女人的時候就立刻雙手高拱,大叫說“誤入閨房罪該萬死恕罪恕罪”,然后用衣袖擋住眼睛疾走而出。但是他沒有,反而是坦然的接受了那滿屋熏香和怡情的美酒,在和女人隔著一簾紗幕的咫尺之遙吹著海風(fēng)眺望,這在君子看來已經(jīng)是大忌了。
不過他其實(shí)并不是什么君子,他看著像個君子,只是他對很多事情都不太關(guān)心。而在這樣一個夜晚,每個人都如在一場美夢里,縱然沉溺也覺得溫暖,他其實(shí)也想有個人陪他說說話,喝一杯。
“以前有個人流落到這里,說你們燮朝的開國皇帝年少時喜歡夜深人靜的時候坐在屋頂眺望全城,居高臨下,乃有天下之志,是不是真的?”蓮珈的身高和商博良不相上下,剛才點(diǎn)著腳尖向他走來的時候,海風(fēng)吹著綢子嘩啦啦作響,仿佛神人御風(fēng)而行,氣勢直壓商博良。此刻卻雙腿交疊,蜷縮的像是只回到窩里斗貓兒,笑吟吟的看著商博良,慢悠悠的問。
“你別亂動,這里很滑。”商博良聚精會神地走著。
“這里的屋頂都是一種魚鱗鋪成的,能不滑么?我也很滑啊,你說對不對?”蓮珈眉間眼角都是媚意,但是古怪的是,她媚人之余,總是帶著那種桀驁少女挑釁人的口吻和眼神,仿佛親吻,卻含著一塊堅冰。
“那豈不是很容易燒起來?”商博良忽然想起鋪著(缺一字)魚鱗片的浴室。
原本眼神中春色隱隱的蓮珈一愣,沒明白本來春意無邊的話題怎么忽然又偏到千萬里外去了,也只好說,“所以島上傳火燭要格外小心?!彼鋈慌?,“你東拉西扯!說正題!”
“正題?”商博良一笑,“確實(shí)說岔了。是的,大燮開國之君是姬野,謚號羽烈,他一生未有登基稱帝,稱羽烈王,但是大燮開國那十年間便是他的時代,他的軍隊如鐵流般席卷天地,謚號中的烈,就是因此。今上是敬德皇帝,名叫姬昌夜,羽烈王的弟弟,按理該是大燮朝代第一位皇帝,今上年幼時又和哥哥不和,但是即便是他也不敢自稱開國之君,每年祭天的辭章中,還是只能讓欽天監(jiān)把他的名字寫在哥哥的下面……”
“這不是我說的正題……”蓮珈以商博良難以聽見的低聲嘟囔。
“至于羽字,就是你說的這段典故,說他小時候喜歡深夜登上屋頂眺望,因?yàn)槟菚r有個羽人少女陪伴他,入夜之際就帶著羽烈王展翅高飛,羽烈王是庶出,母親早死,少年時很自卑,因這少女而有天下之志……”商博良一邊俯低身子在光滑的魚鱗上小心的前進(jìn),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那段往事。
蓮珈忽然想自己是座遍生春樹的綠色小島,而商博良則是只灰色的傻鳥,任憑那些柔軟的樹梢隨風(fēng)招手,這傻鳥只在東邊飛飛西邊飛飛,全沒有在她這座小島上駐足的念頭。
真是叫人格外的無力。
商博良抱著蓮珈跳到窗臺上,長長的出了口氣,“你可以下來了?!?/p>
“你真的覺得我可能會摔下去所以來救我?或者你只是想來討好討好我?再或者,你想孤男寡女在屋頂上拉拉扯扯或者可以有些旖旎的事?”蓮珈仍舊橫陳在商博良懷里,認(rèn)真的看著他的眼睛。
她問這句話的時候含混的難以聽清,介乎羞澀和調(diào)情之間……而商博良居然沉默下來,認(rèn)認(rèn)真真的思考了片刻。
“我覺得你會掉下去,”商博良說,“忽然就那么覺得?!?/p>
他確實(shí)相信以蓮珈這樣柔若無骨的絕世舞姬,全身纖細(xì)卻韌得像是春竹,別說站在屋檐盡頭,就算是踩在鋼絲上也行走自如,但是那一瞬間,她和商博良對視,眼睛里的光那么倔犟,好像是要用生命和他賭這一場。于是商博良忽然覺得蓮珈是真的會掉下去的,或者……跳下去,如果他不認(rèn)這個輸。
所以他就認(rèn)輸了。
有些人很容易就認(rèn)輸,只是因?yàn)檫@輩子已經(jīng)贏得太多。
蓮珈無聲的笑了,燕語般呢喃,“因?yàn)檫@是我的牢籠啊……如果沒有人來救我出去,我就撞在籠子上,撞得粉身碎骨。我的血會把籠子染紅,觸目驚心的紅,這是我能報復(fù)養(yǎng)我作飛鳥那人的唯一辦法,我會做的。你猜得沒錯?!?/p>
“你是說囚禁?”商博良一愣。
“你是救我離開這里的人么?我曾在夢里想這個人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挽著長舟而來,顏如渥丹,佩玉將將,會是你么?”蓮珈輕輕撫摸著商博良的胸口,她的聲音迷霧般散開,龍涎的香氣越發(fā)的濃厚了,酒意上涌如同春潮,絳紅色的輕紗簾子隨風(fēng)飄出窗外籠罩在兩人身上。
“島主說你是他的妻子……”
“妻子和囚徒在這里并沒有什么區(qū)別?!?/p>
“我不懂?!?/p>
“你也不需要懂,你只需要問你自己的心。”蓮珈伸手撫摸著商博良的頭發(fā),“你叫商博良對么?我可以叫你博良么?”
“可以。”
“那么博良,你想不想要我呢?”蓮珈摟住商博良的脖子,她的臉離商博良的臉越來越近,瞳孔里的冰忽然都化了,再也不倔犟再也不尖刻,只有軟軟的春水流淌,她的身體溫暖、柔軟,輕輕的顫抖,語氣仿佛夢囈,“這件事只要問你自己的心,要我,就帶我走?!?/p>
商博良凝視著她的眼睛,“不想。”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也不是用了十分的力氣說出來,卻是十二分的煞風(fēng)景。明媚的月光、黃金般的昂貴的龍涎、陳釀的美酒、女人溫玉般的身軀……這一切一切營造出來的良辰美景就在這兩個字前嘩嘩的坍塌了,所剩下的只是兩個并肩喝過點(diǎn)酒的男女,在剛認(rèn)識的晚上神奇的抱在一處站在月下的窗臺上,其中一個人似乎還有些不情不愿。
何等叫人尷尬,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蓮珈氣結(jié)而笑,“喂!客人你有沒有那么挑剔??!是我容貌見不得人么?或者你嫌棄我太高?還是我身上有什么異味?我色誘了你那么久,便是石頭也該動心了吧?你這不想二字算什么?”她掙扎著從商博良懷里跳下來,惱怒的整整自己身上遮羞的綢緞。
說到最后怒氣太盛,她一掌按在商博良腦袋上。商博良也就老老實(shí)實(shí)的受了這一掌,無奈的苦笑。
“我想島主誤會了,我在酒席上多看了夫人幾眼,是因?yàn)槟奈鑼?shí)在是跳得太好了。”商博良解釋,“我是個旅人,就是喜歡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能夠看到夫人跳舞,看到別人內(nèi)眷之美,已經(jīng)很驚喜了,如果還想著當(dāng)夫人的入幕之賓,就是禽獸了?!?/p>
“你當(dāng)然不是禽獸!禽獸還知道討好母禽獸!你就是禽獸不如!”蓮珈憤怒的把一粒珍珠吐在窗臺上,剛才她就是含著這粒珠子,所以說話一直有些含糊,此時吐掉了,聲音頓時回復(fù)清越,怒氣凜然。
“夫人掉了珠子?!鄙滩┝稼s快撿起來。
“扔了吧!沒用了!”蓮珈扭頭爬回屋里。
“沒用了?”商博良一愣。
“本來是要在接吻的時候吐進(jìn)你嘴里的!我從書上看來的調(diào)情小伎倆,好了吧?”蓮珈怒氣沖沖的,頭也不回,像只毛發(fā)炸開的小獸。
“瀛縣夜間宵禁,以前有出去的人被鬼神所害的,不過你要是連待在這里都覺得骯臟,要出去露宿我也管不著!我要睡了!知禮守節(jié)的君子千萬不要靠近我的床三步之內(nèi)!你自己愛睡哪里睡哪里!”她蹦上自己那張朱木大床,兇巴巴地把絳紗簾子扯下,把床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包裹起來。隔著紗,隱約看見她翻個身,背對著商博良,一頭扎進(jìn)枕頭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