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雷雨交加。

丫頭們絮絮叨叨的小聲抱怨著惡劣的天氣，手上麻利的將一排窗戶挨個關(guān)上。

魏無羨閉著眼睡在空蕩的大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額上冷汗交加，嘴中呢喃囈語。

“……我恨不得殺了你……！殺了你！……”

北堂墨染清冷的眸子，不帶一絲感情。那絕情的話語就像是一支支鋒利無比的刀劍狠狠的刺在他的心上，直到遍體鱗傷。

他站在原處，伸手不及，腳下動不了步子，嘴中想說的話卡在了候間。無法阻止，無法言語，無法解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北堂墨染毫無留戀的離開。

“不要走，不是那樣……信我……！”魏無羨拼命地甩著頭

“轟隆——！”又是一陣震天響的雷聲?！安灰?！”

魏無羨一聲驚叫，人已坐直了身子，腦中一片清醒?？嘈χ猿?，又是夢。上次還夢到北堂墨染提劍刺進(jìn)了他的身體，這次算是好的了。

聽見這聲驚呼，門外守夜的丫頭，連忙推門進(jìn)來，是春夏。

她跑至床邊，拿著帕子小心翼翼的為魏無羨擦去額上的虛汗，神色緊張。

“王爺又做噩夢了？”春夏輕聲問道。

魏無羨擋開她為自己擦汗的手，搖搖頭，“沒事?！?/p>

屋外大雨潺潺，噼里啪啦的聲音像是黃豆般傾灑在地上。

魏無羨的后背陣陣犯疼，“去拿暖骨膏，幫我后面擦擦?！?/p>

“是?！贝合膽?yīng)道。

然而未等她邁出步子，魏無羨想起一事，擺擺手，“不用了，本王忘了，本王把那東西放進(jìn)了墨染哥哥的行囊里。”

偷偷的，北堂墨染并不知道。但愿他能看到，這樣的雨夜，他怕是也酸痛的不能入睡吧?。俊?/p>

春夏一愣，那東西是皇上賜的，僅此一盒，珍貴的很，“王爺怎不留點下來……”

“本就不多，忍忍就過去了?！蔽簾o羨又躺下鉆回了錦被中，明明是盛夏的時節(jié)，身上卻陣陣犯冷。

習(xí)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沒有北堂墨染之前，他每日睡得好好的?，F(xiàn)在北堂墨染突然走了，他卻每每都睡不好了。

魏無羨把薄被往身上狠狠地裹了裹，“你下去吧，本王睡了?！?/p>

“是?！贝合墓郧傻膽?yīng)道。

黑漆漆的屋子里，偶爾有幾道閃電照的屋內(nèi)一陣白亮，轉(zhuǎn)而又暗了下去。

一盤一盤鋪著金邊紅布的東西被拿進(jìn)了屋子，不用想也知道，那紅布下的必然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王爺，這些都是皇上賜給您的?；噬献尷吓o您傳話，讓您一定要好好休養(yǎng)，不要小看了舊疾，抽個空子，皇上會還會同皇后一起來看看您。”

主管公公陪著笑臉道。魏無羨點頭，表示知道了，卻絲毫未把這些東西放在心上，“林總管，你每日跟在皇兄身邊，可否知道邊境的事？”

自從皇帝知道了魏無羨突犯舊疾，便將他與一切事務(wù)完全隔離，沒事也不讓他再往宮里跑，又撥了更多的兵力日夜看守他的王府。

林主管低頭沉吟半響，有點為難，“不是老奴不愿講，實在是皇上交代了……”

“你就稍微透露一些，皇兄不會知道的?！?/p>

魏無羨誘惑到，使了使眼色，一邊的春夏立馬塞了一大錠銀子。

那林公公連忙推脫，當(dāng)場便嚇得跪在了地上。“老奴不是這個意思，老奴……”

“就當(dāng)本王花錢跟你買點信息，皇兄那里一切有我頂著，不會牽連到你！”

魏無羨皺著眉頭，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當(dāng)下威脅道：“不過，你要是不說，我就向皇兄告你的狀，你當(dāng)不了這個主管，自然有人能當(dāng)?！?/p>

“……老奴說，老奴說。”林公公鼓起勇氣，這逍遙王當(dāng)真是他惹不起的，誰都知道皇帝最寵的就是這個弟弟，“老奴只知道，大軍受到了風(fēng)沙圍困，又逢前日暴雨傾盆，著實受了些損耗，再具體的，老奴就不知道了……”

魏無羨看著他，知道再也榨不出什么有用消息了，才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目光定格在遠(yuǎn)處輕霧迷蒙的眉黛之山，這樣小小的問題，應(yīng)該還不至于能難倒墨染哥哥吧。

?邊境魏軍大營。幾位將領(lǐng)圍站在地圖前，北堂墨染位居首位。

他一去，藍(lán)曦臣立馬從主將變成了輔將，心中的不滿不言而喻。一番商討后，北堂墨染總結(jié)道：“晉賊的兵力已所剩無幾，防線自當(dāng)不攻自破，明日我們便長驅(qū)直入，打好這收尾的一戰(zhàn)?！?/p>

眾將一致贊同，決定后均退出了帷帳。待眾人走后，西風(fēng)烈探著腦袋，走了進(jìn)來。

“有事？”北堂墨染低著頭問道，對于西風(fēng)烈這樣進(jìn)來都不用通傳的行為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沒事?！?/p>

北堂墨染疑惑的抬起頭，“怎么了？”

?西風(fēng)烈有些為難，半響說道：“明日一戰(zhàn)贏了，我們很快就可以回京都了?！?/p>

“嗯。”北堂墨染不置否認(rèn)的‘嗯’了聲。

見北堂墨染沒什么反應(yīng)，西風(fēng)烈又遲疑著開頭道：“將軍可想好了，回去后，要怎么和……我是說，和王爺……”

北堂墨染冷著臉瞪來一眼，西風(fēng)烈立刻閉嘴，“連你也被他收買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還真是無孔不入。

西風(fēng)烈連連搖頭擺手，“不是不是！”

北堂墨染出征前好些日子都住在軍營，連王府的門都沒踏過，整個人是冷冷的，半點惹不得。

他們這一干將領(lǐng)都看在眼里，覺得一直這么下去總不是個辦法。于是這次正好西風(fēng)烈與北堂墨染一道出征，眾人便把這艱難的勸說任務(wù)交到了他的頭上。

西風(fēng)烈欲哭無淚，卻又眾怒難犯，這才心里打著鼓，趁著將勝之際，試探著開口?；厝タ偟糜袀€交代不是？

北堂墨染卻冷哼一聲，并不打算理他，關(guān)于魏無羨的事，沒什么好說的。

一擊不成，西風(fēng)烈深呼一口氣，撞著膽子再次開口道：“將軍，你試著想想，說不定那件事和王爺沒有關(guān)系呢？你看，他還給你裝了那個，王爺是真的很喜……”

“夠了！”北堂墨染一聲喝止住他想說的話?？匆膊豢茨莻€被晾在一邊動也不曾動過的精致小盒。

他以為這樣，他就會原諒他，他就會感動，異想天開！

西風(fēng)烈愣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傻子都看得出來，北堂墨染很生氣。

“出去！”

北堂墨染沉聲道。眨眼功夫，西風(fēng)烈便不見了身影。

自那日宮中遇刺，便有人傳言，出事時是有人推了謝嫣然一把，才撞上了那迎擊的長劍。

試問當(dāng)時在場的，有誰會無事將注意力放在謝嫣然的身上，還要表面佯裝成是為皇帝擋劍的樣子。魏無羨，除了他，北堂墨染別無想法。

讓北堂墨染沒想到的是，垂死的晉軍還不忘作最后的掙扎。適逢那日又是黃沙大起，更為晉賊的計劃提供了地利條件。

魏軍遇襲，大軍都走散了，不少士兵還步行陷進(jìn)了事先設(shè)好的陷阱，被黃沙從頭掩埋。

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個身影，那人看到北堂墨染喜出望外，連忙頂著風(fēng)沙往這里跑來。

銀白色的盔甲，北堂墨染認(rèn)識，是藍(lán)曦臣，當(dāng)下便放下了戒備。

越到近處，北堂墨染卻越覺得不對勁了，他大步迎去，直到那‘藍(lán)曦臣’臉色忽變，猙獰著提劍砍向北堂墨染，北堂墨染才看清楚，這人分明不是藍(lán)曦臣，只是著了一身一模一樣的盔甲罷了。

原以為是個難纏的對手，北堂墨染卻打得輕松。那假的藍(lán)曦臣也注定運(yùn)氣不好，北堂墨染尚未至他于死地，便自己踩中了陷阱，整個人陷了下去，估計這輩子再也上不來了。

北堂墨染不解憤的拿手中的長期對著那個看似無恙的陷阱表面又戳了一槍。

“將軍？”西風(fēng)烈不解問道。

“這人不是藍(lán)曦臣，假的。”轉(zhuǎn)而又提醒道，“大家小心，這附近也有陷阱，跨步前先探探?！?/p>

?雖然那日遇襲，但魏軍最終還是突破了重圍，拿下了義城，把晉賊打回了自己的老巢。

可回營后，藍(lán)曦臣是真的不見了，不論派了多少人都找不到。這時便有藍(lán)曦臣一黨的士兵出來指著北堂墨染的鼻子說，當(dāng)時看見是他親手殺了藍(lán)曦臣，后來藍(lán)曦臣的尸體還陷進(jìn)了黃沙陷阱中。

“那人不是藍(lán)曦臣！”北堂墨染再次申明道，他看的真真切切，更何況是那人先提的劍向他看來，分明就是敵人。

“當(dāng)時黃沙漫天，所有人都沒看清楚，只有北堂將軍看清楚了。說他不是藍(lán)將軍，那便就真的不是藍(lán)將軍了么？！”

這話說得明白，僅憑北堂墨染一面之詞難辭其咎。

北堂墨染當(dāng)時孤身走在最前面開路，就算是隨行的西風(fēng)烈都沒能看清楚，那人究竟是不是藍(lán)曦臣。

“我說了，他不是藍(lán)曦臣，我不可能殺藍(lán)曦臣！”

北堂墨染反駁道。但他心中知道，在場的除了西風(fēng)烈基本上都是藍(lán)曦臣的人。若這些人下了狠心要定他這個罪，他怕是也難推卸。

“我可以作證，將軍是不可能殺藍(lán)將軍的！”

西風(fēng)烈看不得人冤枉將軍，立馬站出來打包票道。

“你？你看到那人的臉了？”藍(lán)曦臣的副將蘇涉嗤笑著反問。

“我……！”他確實沒看見，可他知道將軍是不可能做那樣的事的。

“我家大少爺搶了你的差事，北堂將軍懷恨在心，借著當(dāng)時環(huán)境惡劣，痛下殺手，回頭再推得干干凈凈，有何不可能？”

蘇涉不慌不忙的分析著，雙眼緊緊盯著北堂墨染，似乎勢必要讓他承下這個罪。

北堂墨染大膽的回視，眉頭深皺，雙雙對峙著。

當(dāng)下多說也無益，沒人能為他作證，而且到處都是藍(lán)曦臣的人，他沒有勝算。

緩緩伸出雙手，并攏舉高至身前，眸如鷹銳，“我沒有殺人便不會認(rèn)下這罪名。若是眾位不信，大可以將我押回京都，請皇上定奪！”

“如此甚好！來人！”

“在！”

“將北堂墨染押下去，明日啟程回京都！”言語之中，稱呼也做了改變。

北堂墨染面無表情的被帶下去，西風(fēng)烈急作了一團(tuán)卻是半點忙也幫不上。

北堂墨染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北堂墨染當(dāng)真是坐著囚車回的京都，一身威武的盔甲也被迫脫了下來。

西風(fēng)烈的馬就走在北堂墨染的囚車旁，兩人暗中小聲的私語著。

“昨夜蘇涉已經(jīng)飛鴿傳書回京都了。”

魏無羨靠坐在踏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盤中的點心，那上面的有他特意命令灑上的荷風(fēng)酒，降暑的同時也解了嘴饞。

忽然門外秋冬丫頭撈著裙擺，急急忙忙的跑進(jìn)來，喘著大氣道：“王爺，王爺……”

“喝口水，慢慢說?！?/p>

魏無羨好心的指了指一邊的雕花瓷杯。秋冬看了一下，嚇得立刻不喘了，王爺喝的杯子她哪敢喝：“王君回來了。”

這話一出，那還得了。魏無羨一個機(jī)靈從榻上站了起來！

“王君他，他不是坐在馬上回來的?！蔽簾o羨忽然便停了動作，幽幽轉(zhuǎn)頭，問道：“你說什么？什么意思？”

“……具體的奴婢也不知道，但所有人都說，都說……”秋冬絞著衣角，遲遲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

“都說什么？！”魏無羨語氣一沉，冷聲道，秋冬咬咬牙，“都說，王君是坐著囚車回來的。”

“囚車？”不知為何，魏無羨心里卻突然松了一口氣，他還以為……搖搖頭，他怎么可能死呢？

“怎么會坐囚車？”

“奴婢不知，但是，藍(lán)將軍死了，說是尸骨無存?！?/p>

“藍(lán)曦臣？”魏無羨很久沒有思考過這么復(fù)雜的問題，還是一個接一下，“你找人出去打聽，務(wù)必把這件事打聽清楚了！”

魏無羨命令道，秋冬剛要領(lǐng)命下去，魏無羨又追加道：“我今天就要知道！”

昏暗的牢房里，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身前突然灑下一片陰影。

北堂墨染動了動眉目，緩緩睜開眼，沒想到前一刻還在想的人，此時便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那絕美的人笑靨如花的看著他，嘴里深情地說著：“我愛你。”

北堂墨染愣愣的不知如何回應(yīng)，他對他滿滿的都是恨，但他又知道他對他的好。

只是他對他‘好’的手段，他無法接納，也無法忍受！耳邊響起了“哐哐——”的敲擊聲，北堂墨染一驚，才發(fā)現(xiàn)剛才自己竟是睡著了。這些日子，他似乎總是夢到魏無羨。

“北堂將軍，有人來看你?！?/p>

那牢頭帶著一絲恭敬打開牢門，也不擔(dān)心北堂墨染會借機(jī)逃走。

來看他？北堂墨染有些疑惑的蹙起眉目，直到那熟悉的身影緩步踱至他的身前，居高臨下。四目相視，持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