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溫《致命失言》(十四)| 長篇科幻連載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wù)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前情提要】
沈念、諸明、小岳和千語者前往雪山誘捕陳青曼,秘密卻一個接一個暴露:
諸明患了數(shù)盲癥,丟失了引以為傲的數(shù)理天分,急于抓住陳青曼為自己治?。恍≡莉_了所有人,來到雪山只為殺死諸明為愛人報仇,因為就是他就是當(dāng)年引燃溫雪、害李煥失去希望;諸言系統(tǒng)當(dāng)初是諸明為在虞亦言面前證明自己而建。
他藏的秘密,他犯的錯誤,他一定要奪回的東西——諸明的真實面目雪落石出。
致命雪崩就在路上。

| 晝溫?|?科幻作家,作品曾發(fā)表在《三聯(lián)生活周刊》《青年文學(xué)》和“不存在科幻”公眾號等平臺。代表作《沉默的音節(jié)》《偷走人生的少女》《泉下之城》《言蝶》《百屈千折》等。《沉默的音節(jié)》于2018年5月獲得首屆中國科幻讀者選擇獎(引力獎)最佳短篇小說獎。2019年被選為“微博十大科幻新秀作家”,憑借《偷走人生的少女》獲得喬治·馬丁創(chuàng)辦的地球人獎(Terran Prize)。
致命失言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全文110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22分鐘。
第十二章
第一節(jié)
沈念摘下多模態(tài)鏡,發(fā)光的雙星系統(tǒng)消失了,眼前只有愈發(fā)昏暗的小屋。諸明那么優(yōu)秀,她可以接受他的心里有自己的白月光,但這……
原來,當(dāng)初諸明走進(jìn)她的語音矯正門診、拋開自己的本職工作搭建諸言系統(tǒng),都是為了追亦言。沈念還以為自己才是帶他走出孤獨(dú)自閉的那個人。原來,在賓館里他沒有拒絕沈念的主動,也是因為亦言剛剛在電話里無情地拒絕了他。同是語言專業(yè)的學(xué)生,她是虞亦言的低配“代餐”嗎?亦言第一次聽說她的男友是諸明時,為什么沒有點出那層關(guān)系?陳青曼襲擊南城后,她足足昏迷了好幾個月,諸明一直沒有走……是為了她,還是為了虞亦言?那這一路上的保護(hù)和溫存,又意味著什么?
她不知道。她已經(jīng)無法開口了。窗外的白風(fēng)越來越濃。那時先一步飄下來的沉雪。
見沈念沉默,小岳走到她身邊。
“姐姐,你是不是覺得那些都是過去,他現(xiàn)在對你好就可以了?我告訴你,這只不過都是男人的自私?!?/p>
沈念抬頭望她,滿臉淚痕。
“真正愛你、為你好的人,是會實打?qū)崰奚约旱摹D憧梢韵胂?,諸明這一路上都做了什么?他所謂的對你好,不過是因為你的利益和他的利益恰好在一條線上:抓陳青曼需要語言學(xué)工作者支持,所以他要帶上你;表現(xiàn)紳士可以滿足他大男子主義的內(nèi)心,一點甜頭就讓你死心塌地,何樂而不為?姐姐,他到底愛不愛你,要看你們利益真正發(fā)生沖突時,他做出的決定。他為你做過一丁點犧牲嗎?”
沒有。但沈念只是張張嘴,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姐姐,你知道我當(dāng)年為什么會在雪崩中毫發(fā)無損地活下來嗎?是阿煥……阿煥知道實驗有多危險,但他早已債臺高筑,無法放棄這個向世人證明溫雪能力的機(jī)會。他在實驗前一天趕走了我,他說——”
小岳跪在沈念面前,兩雙含淚的眼睛盈盈相望。
“他說他沒有愛過我。”
沈念向前傾身,在即將被漫天雪嘯毀滅的小屋里抱住了另一個女孩。
然后用藏在袖子里的手雷打暈了她。
第二節(jié)
沈念輕輕把小岳的身體放平在地上,然后撲到控制臺前,拼命劃動屏幕。
拜托,拜托,拜托,就算不能停止雪崩,激活部分溫雪讓它改變方向也行啊,她還不想死……
她無意中調(diào)出滿屏數(shù)表,夾雜著曲線積分之類的復(fù)雜公式,每個參數(shù)和按鈕上都懸浮著中文說明,很貼心。
?????? “**”“**”“***”“******”“**”“**”“***”“******”“**”“**”“***”“******”
該死!
沈念一拳砸在控制臺上。她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一個字都看不懂了,那些小方塊就像羅塞塔石碑上的密文,對她來說毫無意義——她甚至無法分清相鄰幾個符號之間細(xì)微的差別。沈念硬著頭皮亂點一番,也只是把李煥被雪崩襲擊的錄像又放了一遍。轟隆隆的聲音襲來,不知道來自屋里還是屋外,過去還是現(xiàn)在。
突然,沈念感到一股冷風(fēng)從身后吹透了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轉(zhuǎn)過身后,她全身的血液再一次凝固了。
控制站的小門開了,一個戴著兜帽的高瘦女人站在風(fēng)雪和小屋之間,黑色的斗篷沾著雪花,被吹得噼里啪啦響。燈光照亮面孔的那一刻,沈念驚呆了。
她見過陳青曼,是的。疫情初期的新聞,社交網(wǎng)絡(luò),多模態(tài)鏡的全息影像,還有諸言系統(tǒng)——那次獻(xiàn)祭了部分語言能力的查閱,沈念幾乎覽盡了陳青曼有記錄的一生。但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張面對攝像頭微笑的明艷面孔:陳青曼在東非重點生化危害防控實驗室的五級隔離病房醒來,第一次親口把病毒傳播出去。
了解的信息越多,陳青曼在她的腦海里就越立體,與其說是仇敵,用“熟人”來形容似乎更合適。就像你追完一部長達(dá)9季的美劇,會不知不覺認(rèn)為劇里的主人公是生活在你身邊的朋友。如果說虞亦言是高傲精致的都市女郎,學(xué)妹是善良、需要庇護(hù)的小妹妹,小岳是忠于內(nèi)心、行動力極強(qiáng)的哥特少女,陳青曼在她眼里就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小姐姐,笑容明艷而自信,極富探索精神,愿意帶著滿腔熱情遠(yuǎn)赴非洲大地開展田野調(diào)查,也會追到傳說人物的家門口一探密聞的真相。
可是,現(xiàn)在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那張藏在兜帽下的面孔瘦得可怕,發(fā)黃發(fā)黑的皮膚緊緊貼在高慫的顴骨上,眼窩深深凹陷;泛白的嘴唇上滿是豎著的裂紋,就像大旱時期的干裂土地;右臉頰有一塊泛藍(lán)的黑斑,似乎是無法愈合的傷口,還在一點一點腐爛。她的右眼蒙著一層白翳。
這張臉如此恐怖,再也看不出過去那個明艷少女的痕跡。沈念盯著它,一動也不敢動。
那首監(jiān)獄探戈已經(jīng)唱完了最后一個音符,頭頂轟隆隆的巨吼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小岳恢復(fù)了一點意識,趴在地上的手微微顫抖。
陳青曼傷痕累累的下唇動了一下。
沈念的意識停滯了。
第三節(jié)
一切都是在一瞬間內(nèi)發(fā)生的。
陳青曼突然扭頭往后看,然后砰的一聲跳開了。那不是人類的姿勢,或者說不是一個人。起跳的瞬間,斗篷微微揚(yáng)起,沈念看到一個矮小而健壯的男人在里面架著陳青曼的雙腿——她比看上去還要瘦小,幾乎是蜷縮在斗篷里。沈念突然知道剛才在南觀察站的黑影是怎么瞬間消失的了。
陳青曼從門口跳出去的同時,沈念聽到一聲沉悶的槍響,然后左肩一陣劇痛,直接向后栽倒在地。鮮血染紅了幾層衣服,甚至有幾滴落到水泥地上。沈念咬緊牙關(guān)爬起來,她已經(jīng)數(shù)不清自己這些天來是第幾次流血了。
開槍的人沖了進(jìn)來。諸明用拿手槍的右手調(diào)整了一下狙擊槍背帶,左手伸出來扶沈念。千語者裹著衣服,縮在門口的角落里看著他們??隙ㄊ且驗橹T明他們在觀察站里等不到來開設(shè)備的小岳,反而等來了驚雷似的雪崩。
是的,大地已經(jīng)像烈級地震一樣震顫起來,小岳放在桌面的水杯掉下來摔碎了。還有半分鐘,也許不用十秒,滔天雪浪就會撲過來,將這個小小的水泥房夷為平地,就像李煥那間一樣……
諸明拉起沈念就要走,但她掙開了他的手,指了指小岳和千語者。諸明看了看一屋子“老弱病殘”,最后回頭望了一眼沈念。他的長發(fā)全部扎在腦后,完全露出了棱角分明的面孔。他的嘴抿成緊緊的一條線,眼睛對上了愛人懇切的神情……
來吧,就算為了自己傷害過那么多人,就算下半生都是一個全聾的數(shù)盲,如果這次選擇留下,我愿意原諒你的一切……
諸明避開了沈念的目光,頭也不回地沖進(jìn)了越來越烈的風(fēng)雪里。
“媽的,不能就讓他這么跑了,”小岳扶著墻壁爬起來,渾身氣得發(fā)抖,“我們快dianduojinnnnn********************?!?/p>
“**********?”千語者說。
“*****************,”小岳點點頭,“**,***********。”
沈念捂著肩頭的傷,和小岳互相攙扶著站起來。母語在耳中已經(jīng)變成了沒有意義的音樂,無論再怎么集中精神,她也無法分辯出一個熟悉的音節(jié)。聽不懂,說不出,認(rèn)不得,寫不了,她已經(jīng)成了自己救治過最嚴(yán)重的失語癥患者。
山雪欲來不足懼,她的淚已經(jīng)流干。
第四節(jié)
小岳帶沈念和千語者去了他們先前藏SUV的小冰洞。當(dāng)然,車早被諸明開走了,幾道輪胎的痕跡像鞭子一樣抽在沈念心里。
三人剛躲進(jìn)去,雪暴就來了。洞口一下子就全黑下來。地動山搖,毫不夸張,就像大當(dāng)量的導(dǎo)彈在頭頂接連炸響。受了傷的女人和女孩們緊緊抱在一起,冰屑不斷落在她們的頭發(fā)上,雪壁裂開巨大的縫隙,黑暗中只有彼此的溫度可以依賴。沒有人哭泣,沒有人喊叫,只有心里默默的祈禱……為自己,也為這個世界。
一共持續(xù)了多久?10分鐘,還是十秒?
當(dāng)一切重回寂靜,小岳打起精神挖開了堵滿出口的雪。那么輕軟,那么蓬松,就好像雪花是一朵一朵從天空飄落而下,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掩住洞口。溫雪吸收了雪花摩擦的能量,阻止它們表面融化、緊密粘結(jié)。
攙扶著千語者走出冰洞,沈念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是一片雪的汪洋,凝固的波濤直接到了她們腳下。一切的一切都被白色覆蓋,純凈的海面直撲到了地平線。曾經(jīng)崎嶇的山路、蒼黃的松林都看不見了,之前小小的雪湖也被埋在了地下。像天堂,像夢魘,像建模還沒完成的世界。就算還保留著語言能力,沈念也想不出半個詞語描述自己心中的震撼。
小岳往前一跨,半個身子直接陷進(jìn)了松軟的雪里,嚇得她趕緊爬上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確實是一種流體汪洋。
至少我們成功了,沈念難過地想,就算失去了愛人和語言,至少我們干掉了陳青曼,只要在雪海中挖出她的尸體——
純白的世界里,一個小黑點污染了沈念的視線。
陳青曼再次出現(xiàn)。她還穿著那身帶兜帽的斗篷,只是地下架著她的人不見了,個子矮了一截。披風(fēng)后擺長長地拖在雪面上,拉出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痕跡。
她就在她們面前300米左右,輕盈地在雪海表面跳來跳去。她沒有像小岳一樣陷進(jìn)去,也沒有注意到千語者,只是背對著她們,像個小女孩一樣對雪天感到興奮。她時而抬起頭,鼻尖接住一兩朵被沖擊波帶起、剛剛飄落的雪花,時而蹲下身子,用女巫般瘦骨嶙峋的手掌捧起一塊潔白,仿佛第一次驚訝于它的美麗。
小岳和沈念的武器都在剛才的混亂中遺失,但就算手雷還在,她們也無法下手去傷害這樣一個天真的小女孩。直到沈念發(fā)現(xiàn)了她為什么不會陷進(jìn)雪里。
陳青曼腳踩過的地方露出一個半圓的頭頂,在雪面上一動一動,精準(zhǔn)地移動到她下一步要踩的地方。如果來不及過去,陳青曼的腳下也會自動冒出另一個頭頂。有的一頭黑發(fā),有的是光光的禿頭。
感覺像胃里倒長出毛,沈念差點吐了出來。這是陳青曼在哪里找到的奴隸?
“*****,************?”小岳問千語者,似乎期待她用魔咒干掉敵人,但后者只是疲憊地?fù)u了搖頭。
第五節(jié)
砰。
又一聲槍響。子彈越過陳青曼,打在三人身邊的雪地里,沈念嚇了一跳。調(diào)整多模態(tài)鏡,她看見雪海遠(yuǎn)處還有一塊“礁石”。
SUV幾乎是豎著倒栽在雪洋中,似乎是撞上了什么東西。它側(cè)面沖著陳青曼,只有車后部半米左右露出雪面。
諸明趴在車尾,看樣子是從破碎的后側(cè)窗里探出身子,一腳蹬住窗框,一腳還懸在后車廂。他的頭發(fā)散開了,一縷劉海兒黏著鮮血貼在額前,剩下的發(fā)絲在雪風(fēng)中向后飄起。像一頭負(fù)傷的雄獅。
他還是有殺傷力的。就算在這種情況下,諸明還是在車尾架起了狙擊槍,試圖瞄準(zhǔn)陳青曼。只是可惜,彈道計算裝置在雪崩中遺失了,他也早就失去了心算子彈運(yùn)行軌跡的能力。一槍一槍,離目標(biāo)越來越遠(yuǎn)。為防止誤傷,三人緊急退回冰洞,搬過一塊落石掩住洞口。從縫隙里觀戰(zhàn)時,沈念知道諸明為了殺死陳青曼,不會在意跳彈打傷幾個同伴。這是他的終極目的,任何人都不足以構(gòu)成妨礙。
發(fā)現(xiàn)諸明后,陳青曼也沒有躲閃。她開始輕輕吟唱,嗓音還像少女般空靈。但什么事也沒發(fā)生。畢竟任何語音攻擊都對諸明無效。
沈念卻頭疼了起來。她心里涌起一股無名的沖動,想要頂著子彈沖向諸明,保護(hù)戴著黑色兜帽的……女王。小岳按住了她,千語者調(diào)高了她反音耳設(shè)的參數(shù),但那股沖動如此原始,就像饑餓的人想要咬一口饅頭。直到左肩的傷口一陣劇痛,銳利地?fù)魯×岁惽嗦摹懊睢?。等沈念清醒過來,小岳正在衣服上擦她手指頭沾到的血。
但女王并不缺這一個奴隸。沈念扒著石縫窺視,看見雪海表面冒出來幾百個半圓小黑塊。他們從四面八方向諸明涌來,在移動的過程中上下浮動,讓人想起大洋上躍出水面的海豚。挨近諸明時,有幾只“海豚”從雪中猛得跳起,踩在同伴的肩上,還有的直接順著SUV往上爬。小部分人一絲不掛,顯然已經(jīng)當(dāng)了一段時間“野人”;大部分衣物完好,從松林的方向來,身上還戴著附近人類避難城的標(biāo)志。沈念捂住了嘴:又一個聚居點剛淪陷嗎?那里可是住著幾萬人……陳青曼有這個本事,為何不直接帶著幾百個野人攻下林中小屋,把千語者生吞活剝?
諸明很快發(fā)現(xiàn)了敵人。他沒有改變姿勢,冷靜地向陳青曼開出最后幾槍——當(dāng)然,都歪得離譜。在第一個野人碰到他之前,諸明左腳一蹬躍上朝天的車尾,拔出手槍舉在胸前,居高臨下踢掉了幾個對手。那些野人直直掉進(jìn)雪海,重新爬起來時臉上一片血肉模糊。但他們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是行尸走肉一般再次向上攀去。
很快,野人像尸浪一般涌向諸明,幾十雙手拉住他的小腿,扯著他的胳膊,沈念很快看不見他的影子了。人潮中爆出幾聲槍響,但無濟(jì)于事。幾百只交錯糾纏的肢體滾成雪海中斑斕的大球,幾秒鐘的時間就沒入雪面之下。那里只剩一個布滿槍孔、凹陷和劃痕的SUV骨架,還有一挺被肢解的狙擊槍。
此時,還有近百個野人留在原地。他們大部分身子都埋在雪里,矮的只露出個頭頂,高的整張臉都能看到。
陳青曼一聲令下,所有沒有靈魂的面孔都轉(zhuǎn)向了冰洞。
轉(zhuǎn)向了沈念、小岳和千語者。
第六節(jié)
“**,”小岳說了兩個字,沈念只能通過表情和習(xí)慣推斷出她在罵人。
最近的野人已經(jīng)來到冰洞口,縫隙里擠滿了無神的眼睛,然后是手指。小岳揮揮手讓沈念和千語者退后,抄起一塊尖銳的冰塊,用力碾過那些伸進(jìn)來的肢體。沈念護(hù)在千語者面前,也摸到塊碎石,拿到手里壯膽。她不想死,她還想回南城,還有事情要問……那張褪色的機(jī)票還在胸口附近,帶著亦言的祝福庇佑著她……
洞口的石頭被搬走了。沈念揮起手里碎石塊,一瞬間怕得閉上了眼睛。但是并沒有野人涌進(jìn)小洞。他們都留在洞口好奇地往里張望,手上的傷口不斷流血。小岳雙手握著長冰棱,一會兒瞄準(zhǔn)這個,一會兒瞄準(zhǔn)那個,幾個見識過厲害的野人不自覺后退一步。
陳青曼還站在雪海表面,靜靜地打量她們。她的眼睛藏在兜帽的陰影之下,似乎有黑色的濃血從臉頰上流下來。沈念推測她已經(jīng)失去了愈合傷口的能力。不過,這并不妨礙死神的威嚴(yán)。立在她們生命的終點,陳青曼在評估,在等待,還是欣賞獵物最后的掙扎?
沈念感到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剡^頭,是千語者示意她們讓開。她的臉凍得紅撲撲的,但眼神很堅定——視死如歸的堅定。
“**,*****!”小岳攔在前面。
“**,*********,”千語者說,“******,********,****************?!?/p>
小岳聽懂了千語者的話,側(cè)身讓出了通道。沈念不解地看著她倆,雙手緊緊抓住千語者的胳膊。千語者是人類最后的希望,不能讓她犧牲,除非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
周阿姨摘下手套,輕輕撫了扶沈念的臉頰。她的手如此瘦弱,表面干燥起皮,觸感就像細(xì)膩的砂紙。
“**,******,********?!?/p>
沈念沒有聽見千語者在說什么,但她的雙手像碰到了滾燙的煤炭,條件反射般松開了千語者的胳膊。她不想放棄,可身體不聽使喚地倒在地上,感受不到冰洞的寒冷,也沒有爬起來的力氣。她知道,大腦里吞噬掉所有語言能力的病毒開始接管其他神經(jīng)系統(tǒng)了。不論這個世界會發(fā)生什么,她命不久矣。
千語者就這么走出了冰洞,在野人的注視下來到雪海的邊緣,與陳青曼隔著一百米對望。一個輕盈浮在雪面之上,黑色的兜帽和斗篷掩蓋了滿臉滿身無法愈合的傷痕;一個顫顫巍巍挪到山麓,心里的疲憊與創(chuàng)傷在幾十年的隱居生活中難以釋懷。一個手上沾滿千萬人的鮮血,以一己之力將蓬勃發(fā)展的人類文明打入危如累卵的境地;一個帶著秘密沉入深林,只為不讓藏在智人身體中的武器奪走另一條無辜或有罪的生命。一位曾是明艷少女的死神,一位飽嘗世間滄桑的女人。
她們同時發(fā)動了攻擊。
近百野人沖上雪面向千語者撲來,但沒跑兩步就全都落入水中——是的,雪海在一瞬間融化,變成了真正的汪洋。沈念推測,是千語者激發(fā)了幾億個溫雪粒子的能量。它們隨雪崩而下,均勻地分布在每一捧松軟的雪里。
以千語者為起點,純白的世界呈扇形快速消失,透明的雪水暴露出一切:倒著卡在巖石間的SUV,藏在雪面下的避難城居民,還有陳青曼腳踩的兩個“奴隸”——之前雪質(zhì)蓬松,他們可以在只露出頭頂?shù)那闆r下順暢呼吸,但突然拍過來的小浪讓他們嗆了一鼻子水,陳青曼順勢跳進(jìn)了水里。
老實說這殺傷力不大。雪化成水后,體積大大縮小,很快順著地勢流走了。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讓沈念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千語者已經(jīng)脫去了厚重的黑色羽絨服,露出一身亮紅色魚尾連衣裙,成為寒冷中一束堅決不隨風(fēng)搖擺的火苗。古典的樣式和精致的暗紋看起來很眼熟,接著沈念想起來了,這是千語者小姑在一張照片中穿過的衣服。
程青曼一揮手,野人們再次沖鋒。千語者左腳后撤半步,在濕滑的泥地中站穩(wěn),眼睛死盯著第一批敵人。她張開雙唇,額頭青筋暴起,青絲夾雜著白發(fā)在空中飛揚(yáng)成一面三角形的旗幟。最近的十個野人立刻被烈焰包圍、摔倒在地,在幾秒鐘之內(nèi)燒成了看不出人形的黑炭。躲在融化冰洞里的兩人都看呆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念第一次看到千語者臉上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終于有一天,她可以完全掙脫束縛,釋放出藏在人類語言中的力量,盡情使用不被祝福的咒語。野人一批一批撲來,火柱也一根一根燃起。仿佛寒風(fēng)也懼烈焰,千山畏這火光。千語者的眼睛映著赤紅,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那也是一雙少女的眸子啊!??
但陳青曼并沒有被嚇到。她也大聲吟唱,身上著火的野人照樣往千語者那里撲。包圍圈越縮越小,所有的野人像當(dāng)初吞噬諸明那樣全方位涌向千語者,再次形成糾纏肢體編成的人籃。
很快,火焰從人球的縫隙中掙脫出來,也從一具具軀體的內(nèi)部炸裂。掙脫所有野人后,千語者自己也燒了起來,但她敏捷地在地上滾了一圈,快速熄滅了沾在裙擺上的火苗。很顯然,千語者針對每個野人的生理特點調(diào)整了咒語的細(xì)節(jié),可以快速引燃特定的軀體,使其失去行動能力。與此同時,沈念、小岳和千語者自己都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野人死的死、傷的傷,陳青曼再次恢復(fù)孤單一人??僧?dāng)千語者調(diào)整好姿勢、單膝跪在泥地上準(zhǔn)備發(fā)起最后一輪攻擊時,沈念和小岳都倒吸一口冷氣。在剛才的混戰(zhàn)中,她耳朵里的反音耳設(shè)沒了。
隨著陳青曼再度開口,千語者銳利的眼神渙散了。她再次變成了一位老婦人,順從站起來,弓著身子、畏畏縮縮地往前走,仿佛第一次感受到寒冷刺透了單薄的衣衫。
沈念沒法移動身體,小岳也不敢上前幫忙——她們只會成為陳青曼新的奴隸。
千語者就這樣走到陳青曼面前,兩個人的個子差不多高。她跪在“女王”腳下,微微低下頭。陳青曼伸出一只滿是凍瘡的手,輕撫她的頭頂。
就在接觸的一瞬間,千語者抓住了陳青曼的手腕。她抬起頭,兩人在目光接觸的瞬間同時開口。烈焰騰空而起,火舌兇猛妖艷。在這首冰與火之歌的最終章,兩個背負(fù)太多的女人獲得了解脫。
那時沈念還不知道,陳青曼的最后一句話是對她說的。
第七節(jié)
沈念頭痛欲裂。在陷入無意識的深淵前,兩位對決的語言學(xué)者深深印在了她的腦海里。活了這么久,她從未想過語言會有如此震撼的力量,同時從物質(zhì)層面和精神層面改變一切。世界不就是這樣運(yùn)轉(zhuǎn)的嗎?從生活到文明,整個地球都因為語言的出現(xiàn)而改變了面貌。
可是,她就要永遠(yuǎn)失去語言,還有生命了。
甚至無法留下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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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一節(jié)
我仿佛在這里工作很久了。
這是一個非常神奇的地方。沒有成型的語言,只有概念。彼此黏連,千變?nèi)f化,無理無據(jù)。
“她”想要一個名字。
我在五彩晶瑩的爛泥里跋涉,繃緊了自己的意識。畢竟我也是一個概念,概念與概念天然相連,稍一松懈就會化為虛無,或者說化為這里的萬物。
任務(wù)還算簡單。我撥弄斜上方彩泥里的一片綠色,那里長出了幾片草葉。不,不是這個。我輕柔地?fù)崦萑~猛得變黑。仔細(xì)一看,那里成了一個窺視用的小洞。一陣悲傷像電流一樣擊中了指尖,但我忍下了抽搐,只是慢慢收回手。
名字,“她”只需要一個物品的名字。它應(yīng)該在這里。
我鼓起勇氣,扒開了那個小洞。光線轉(zhuǎn)紅,照出一張旋轉(zhuǎn)的小床。一對融化在被單上的男女抬眼看我,很快陷進(jìn)荔枝果凍一般的表面上。
快了,快了。
小床是一張大沙發(fā),是一條厚地毯,也是一個軟梳妝臺。我想撥開這個集合概念,但那些家具和兩個人黏在一起,濃得化不開。整個概念濃縮成了籃球大小。
我必須知道那個名字。
定了定神,我雙手捧住這個概念靜靜欣賞,把它想象成一朵玫瑰的花蕾。男人和女人的面孔又在表面上出現(xiàn)了,這回我沒放過他們。
輕輕一抖,紙片一樣的人體輕輕飄離了概念表面,變成了一張無字機(jī)票。我不感興趣,任它飄到別處,與更相關(guān)的概念融合在一起。
兩人走后,手中的概念就散了。單人床,沙發(fā),地毯,梳妝臺,還有桌椅書柜,砰砰掉落一地。
我伸出手臂,一個軟軟的東西正好落了進(jìn)來。對,就是這個,“她”想要表達(dá)的東西。
拂去表面殘舊的黏連概念,灰白藍(lán)三色在我的手中流轉(zhuǎn)。時而長方形,時而正方形,物品的四角像融化的冰淇淋一樣滴落在地。我同時感到亞麻,羊絨和棉布。盡管如此,它們?nèi)荚谕粋€范疇里。我集中精力,雙手用力一抻,概念表面浮現(xiàn)出兩個黑體小字。
“靠墊”。
我知道了,這就是“她”要找的名字。
閉上眼睛,我準(zhǔn)備放飛兩個字,送到潛意識里跟其他概念的代號一起連成句子。世界就是這樣運(yùn)作的,我?guī)е讓尤蝿?wù)來到混亂的回憶世界,把對應(yīng)的概念抽象成符號,然后恰當(dāng)?shù)奈淖志蜁癜l(fā)光的白色蝴蝶一樣飛上天空,送給更高級的認(rèn)知層次處理。
我這樣做已經(jīng)二十幾年了。
可是,我不該知道我是我呀。
抬起頭,無數(shù)小黑點在空中盤旋,像黑色的銀河阻礙了言蝶飛出世界的通道。
第二節(jié)
姐姐,給你!
我低下頭,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女正沖我笑。我嚇了一跳。
她的身子界限清晰,齊耳短發(fā)根根分明,白襯衣的扣子只系了一半,領(lǐng)口和下擺都在無風(fēng)的環(huán)境里瘋狂飛舞。我仔細(xì)看了,沒有帶出一點軌跡。
她不應(yīng)該和我說話。她不應(yīng)該這么正常。她……
過了很久我才意識到,她不屬于這個世界,不屬于我的世界。
她笑嘻嘻地叫我,手里也拿著一個“靠墊”。
給你啊,姐姐!
我的意識稍一松懈,整個人都虛晃了一下。概念的邊界暫時被打破,我感到手中的“靠墊”融了一部分在胳膊里。
這,這不可能。
以前,我也在不同的回憶區(qū)間里見過殘存的個人意識。不過那要么是他人在記憶中單薄的投影,要么是整個世界本身。我曾見過整座概念之海均勻呼吸,也曾聽過大地深處傳來的靡靡夢囈??蛇@也太……
她舉著我需要的概念。也許是“她”派來幫助我的?精神世界如此脆弱,很多人都有分裂的體驗……也許我并不孤獨(dú)。
你是誰?我問。
給你!少女又說。
我已經(jīng)有了。我舉起自己手里概念。
這不一樣。少女笑著說,走近了一點。
仔細(xì)一瞧,確實不一樣。小限度變幻的物體本身還在“靠墊”的范疇里,但它融化的邊角在虛空中跳動,不與此處任何概念黏連。就像少女一樣。
我立刻反應(yīng)過來,這個概念是從別的地方摘過來的。
也許是不同的回憶區(qū)間。盡管所有的記憶可以在同一個概念世界共存,但你不會想讓它們混合在一起。真實與夢境,過去與未來,此時與彼時。如果把關(guān)煤氣灶的記憶從想象區(qū)間挪到現(xiàn)實區(qū)間,整個世界都有可能會在一場爆炸中毀滅。對于人來說,線性順序永遠(yuǎn)是有意義的。
也許是不同的語言區(qū)間。對于多語者來說,用不同的語言思考會帶來不同的結(jié)果,這與主體習(xí)得該語種的經(jīng)歷息息相關(guān)——這就是為什么有的人說起鄉(xiāng)音倍感親切,有的人只能熟練地使用外語罵人——也脫不開孕育那門語言的文化。不同的文化環(huán)境下,相同的概念往往會有微妙的差別。更重要的是,與之相連的概念往往大相徑庭。就像“白色”這個普世的概念,在有的語言區(qū)間連著喪葬守孝,而在另一些語言區(qū)間里卻與婚姻誓言密切相關(guān)。一般情況下,這些概念在語言世界的低維投影也會不同。
我俯下身仔細(xì)辨別,少女手中的“靠墊”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浮現(xiàn)出來幾個黑體漢字——
咕——口臣?
是gu seon啦!
我摸了摸那兩個字,這是粵語方言。
你從哪兒拿來的?
就是從這里呀。少女指了指腳下。
我蹲下來,把頭塞進(jìn)凝成一團(tuán)的概念里,翻過眼花繚亂的記憶。這里沒有時間的長短,只有萬花筒般的色彩融合、跳躍。啊,我找到了。在相鄰的記憶空間,一座家具城的概念集合里有一個正慢慢縮小空洞,正是少女挖走的“咕??”。那是“她”在南城讀書時去過的地方,早被埋在了地下深處。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謝謝你幫助我。我轉(zhuǎn)向少女。但我已經(jīng)找到我想要的東西了,你把它放回去,好嗎?
少女的眉頭皺了起來。
可我這個更好!
更好?我笑了。最終送給“她”的文字向來只用是否適合交流來評判,好與不好又有什么依據(jù)?
親愛的,姐姐只需要普通話母語者的常用漢字?!肮??”也很好,但“??”甚至不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漢字,“她”會疑惑的。
哦……少女低下頭,顯得很委屈??墒墙憬悴皇菦]法把詞送出去嗎?
確實是這樣沒錯。我抬頭看了看,遮蓋天空的那些小黑點還在。無論是“靠墊”還是“咕??”,都沒有什么意義。
咕??的讀音多像cushion呀,而且,而且這兩個字看起來很可愛!
我忍不住笑了。少女懷里的咕??似乎終于適應(yīng)了環(huán)境,四個角再也不胡亂舞動了。它邊界開始模糊,與這里的純普通話語境慢慢融在了一起。三只小黃雞從少女的指縫里落了下來。
“咕??!咕??!”
它們拍著翅膀,在空中劃出一道粘稠的黃色軌跡。
你看,它喜歡這里,這里也喜歡它!
我搖了搖頭。
它很有意思,這沒錯。但它不屬于這里。把它放回去吧。
好吧。少女眨眨眼睛,扯斷了“咕??”已經(jīng)與“臥室”建好的聯(lián)系。
我嘆了口氣,撿起自己面前的“靠墊”。那些小黑點總有一天會散去,“她”也會需要這個詞……就像我已經(jīng)替“她”整理好的其他545個詞一樣。它們都是閃閃發(fā)光的言蝶,在半空中飛舞。有幾只極度渴望沖出去的蝴蝶多次撞上“黑幕”,已經(jīng)累得落了下來,重新融進(jìn)了概念世界。我回頭會重新把它們挖出來。
放飛“靠”“墊”的一瞬間,少女突然轉(zhuǎn)過身向我跑來。她一把將“咕??”塞進(jìn)我的胸膛里,臉上掛著壞壞的笑。?????
姐姐,世界上為什么需要這么多的語言呀,融合在一起,難道不好嗎?
第三節(jié)
你到底是誰呀!
姐姐,你還看不出來嗎?少女露出一張明艷的笑臉,我是陳青曼呀。
隨著整個概念世界雷霆般震顫,沈念終于在夢中完全“清醒過來“。她所處的回憶區(qū)間迅速變化,新的概念從彩泥中翻涌出來,就像十萬張嘴在同時嘔吐。純白的雪湖,倒栽的SUV,野人燃起的火柱,風(fēng)中的死神和千語者,還有諸明、虞亦言和小岳相融的面孔……狂亂的畫面像沸騰的泥漿般飛速彭出又破裂,只有穿著白襯衫的少女陳青曼紋絲不動。
我……我不是死了嗎?這又是哪里……
死人是不會問問題的,少女笑了,你自己不是知道嗎?這里是你的意識呀。
我不明白。沈念“看看”四周,一切都很混亂,但她都無比熟悉……是的,這確實是她的世界。
人是很笨的生物,能處理的概念很少很少。遇到新的東西,也一定要扯上舊物才能理解。所以山有“腳”,天會“老”,宇宙里有黑色的“洞”,基本粒子都是振動的“弦”,陳青曼耐心地解釋,當(dāng)意識試圖理解意識,它會像理解其他抽象的東西的一樣,必須找到一個喻體。有的人會把不同時期的記憶理解成房間,他的意識世界就是一個龐大的蜂巢;有的人在一團(tuán)迷霧中穿行,有的人回憶就像看電影。而你對語言的理解格外深刻……很明顯,你把這里當(dāng)成了一個黏黏糊糊的“諸言系統(tǒng)”。
所以,我還是在做夢對吧,這里的一切都是我想象出來的,沈念很難過,連你也是。
我是陳青曼呀,少女聳聳肩,不過我拿來跟你交流的素材確實都已經(jīng)在你的腦子里了,我只是花了點功夫把它們挖出來,然后排列組合……就像咕??。
沈念從十個角度看向自己在概念世界的化身,胸口里塞著三只小黃雞。
我明白了。這就是你控制別人的方式對嗎?那些黑色的小東西也是你放出來的,阻止我醒過來……在現(xiàn)實中恢復(fù)意識。
嗯,可以這么說,但——
你死了嗎?沈念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打斷少女,我看見你燒死了。千語者也犧牲了嗎?小岳怎么樣了?
對的,我和周可音都死了。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千語者是自愿犧牲的。她最后對你說,她不后悔,想用自己的能力做點好事。盡管你那時候已經(jīng)無法理解語言了,嘿嘿,少女笑了,像惡作劇得逞一般。至于小岳,她把你救出來以后就留在了那座雪山。大仇得報,她想守著李煥的靈魂度過后半生。
不對,沈念“搖搖頭”,你不該知道這些。那時你已經(jīng)死了,我也昏迷了。你不可能知道小岳的歸宿。至于千語者說的話……那時我?guī)е匆舳O(shè),什么都沒聽見。這些都是你的瞎話,或者說是……我的想象。
那你又該用什么來定義真實呢?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想象中不是嗎?少女反唇相譏,人類的生理機(jī)能有限,只能識別極窄范圍內(nèi)的聲音和色彩,更別提對時空物理本質(zhì)的洞察了。你們只是給落在一定范疇內(nèi)的東西起了個名字……頻率范圍為380~480THz的光叫“紅色”,沙發(fā)上的柔軟矩形織物叫“靠墊”……語言分割萬物,只是范疇不同……那首歌怎么唱的來著?少女又開始在沈念的記憶深處翻找。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
人類就是這個區(qū)間的生物,這些對我們來說就是有意義的……可以算作某種真實。
哦,是嗎?可就是這么粗淺的真實,你又能認(rèn)識到多少呢?少女笑著“說”,你可以自己算算,這場雪山之行,你被騙了多少次?你永遠(yuǎn)只能看到他們粗淺的一個表面,還是他們想讓你看到的。所以,相信你的大腦,相信你的判斷。只有這里,只有你自己的回憶和意識,對你來說才是全部、真實的世界。
君未看花時,花與君同寂;君來看花日,花色一時明……人永遠(yuǎn)只能與自己對話。
對的,陳青曼點點頭,You got the spirit.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沈念努力捋清“思緒”,你也是我的想象。
我不說了嗎,少女開始有點生氣了,我是陳青曼?。?/p>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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