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克禁衛(wèi)》第五章

第五章
卡爾·弗蘭茨
新兵們的日常在某一天被打破了,在大神廟里祈禱后,維拉科爾沒有帶他們回駐地,而是帶他們來到皇宮的庭院里。庭院本身并不太大,因為它主體部分是從現(xiàn)有的城市住宅中擠出的空間,但它們很漂亮。夏至未至,萬物盛放。綻放的花朵簇擁在帝國英雄們的雕像周圍,有古代的,也有現(xiàn)代的,都是經(jīng)過精心挑選來代表每位英雄性格或成就的某個方面的。在花園之外,翠綠的草地被樹木與灌木組成的的綠蔭所環(huán)繞,隔絕了城市的嘈雜。
盡管有這樣的美景,欣賞它的人卻寥寥無幾。由于皇帝正率領軍隊在北方作戰(zhàn),宮殿里冷冷清清。沒有了皇帝,或者說沒了總是圍著他打轉(zhuǎn)的狂熱的祈求者,宮廷侍從們僅需維持宮殿里的秩序。那些在宮廷任職的貴族們大多是與皇帝一起離開的,而留下來的貴族則更喜歡在自己的住所里履行公務,因為在那里他們更舒適,可以在不被人窺探的情況下處理私人事務。那些留在宮廷里的管理者讓自己忙得不可開交,維持著宮廷和宮廷之間的通信往來,他們沒有理由擅自離開自己的領域。
宮殿里仍有人來人往的地方之一是帝國動物園,維拉科爾就是帶新兵來這兒。德爾瑪來過,在多年之前。早在阿爾道夫重新成為帝國首都之前,這個動物園就已經(jīng)展出過數(shù)百種來自舊世界和其他地方的不同動物,盡管并不是所有動物在被飼養(yǎng)后都能活得長久。但動物園真正吸引人的地方不是珍稀的動物,而是怪獸。它們扭曲而恐怖,而德爾瑪,和男人們、女人們和孩子們一起,為了獲得被霍克領產(chǎn)卵怪(Spawn of Hochland)之類的東西嚇得魂不守舍的機會耐心地排著隊。
維拉科爾帶他們走過了在產(chǎn)卵怪的獸籠帳篷外排著的阿爾道夫市民的隊伍,走過從中央展館輻射出來的所有其他開放展館。他把他們帶回到動物園的工作區(qū)域,在那里,喂養(yǎng)和清潔動物的可怕工作被遮蔽在高高的樹籬后面,不讓公眾看到。
“我們到了?!本S拉科爾宣布。
新兵們被帶到一排馬廄邊,和要塞里瑞克禁衛(wèi)自己的馬廄沒多大區(qū)別。所有的馬都是優(yōu)良品種,都是戰(zhàn)馬,而其中以艾維領的馬居多,奧川姆自豪地注意到,雖然它們沒表現(xiàn)什么特別的地方。
在所有馬的后面,德爾瑪注意到一匹特別的馬:一匹純白的戰(zhàn)馬,盡管德爾瑪只能看到它露出馬群的頭。然后它直立起來,展開一對巨大的天鵝般的羽翼。
“這些是皇帝的坐騎?!钡聽柆?shù)驼Z。
“是的,新兵萊因哈特?!本S拉科爾回答。
德爾瑪張開嘴注視著,飛馬嘶叫著,猛然躍起,飼養(yǎng)員試圖讓它平靜下來。
“來,這邊走,”維拉科爾說?!斑€有更多東西要看?!?/p>
在馬廄后面,還有一系列其他的圍欄,每一個圍欄里都有一只威嚴的野獸:獅鷲、飛馬等等。在一個巨大而黑暗的圍欄里,他們看不清陰影中的一切,但德爾瑪卻感受到一股冰冷而古老的注視。
德爾瑪問為什么圍欄上的柵欄只有十尺高?!斑@些野獸會飛,”他說,“那些柵欄關不住它們。為什么沒有屋頂?”
“柵欄不是為了把它們關在里面的,”維拉克回答說,“這些動物是自愿來到這里的。柵欄是用來阻止好奇的傻瓜進來的?!?/p>
在那同一刻,皇帝的坐騎們都抬起了頭,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嘶叫。新兵們跳著遠離圍欄。甚至維拉科爾也退后了一步。然后它們的吼叫在天上得到了回應。德爾瑪抬頭一看,只見一只獅鷲在空中盤旋,從動物園上空俯沖下來。它的背上有一位騎士,他的獨特的輪廓在這片土地上家喻戶曉。
“皇帝!”有人喊道,馴獅人和仆人們都跑向獅鷲即將降落的馬廄院落。新兵們跟著他們跑。
德爾瑪?shù)谝粋€趕到,正好看到兇猛的獅鷲死亡利爪將它有力的翅膀向后拍打,放慢了飛行速度,優(yōu)雅地落在了地面上。馴獅人拉住獅鷲的韁繩,幫助騎手下了馬鞍。德爾瑪意識到,他就在那兒,離自己不過十幾英尺?;实劭枴じヌm茨,阿爾道夫王子,瑞克領的大親王,西馬奇伯爵。德爾瑪盯著他看,皇帝只瞥了他一眼。德爾瑪被他眼睛里的疲倦所震驚。這時,皇帝被他的一個侍從弄得心神不寧,于是他轉(zhuǎn)過身來,在死亡爪的耳畔和喙上深情地摩挲了一下。德爾瑪發(fā)現(xiàn)自己驚訝于看到這位傳奇人物做出了如此普通的舉動。這時他注意到獅鷲的羽毛被汗水浸透,渾身顫抖。一定是有什么緊急情況迫使皇帝不得不獨自一人,在軍隊還在那么遙遠的地方時出乎意料地提前回來。
接著,一隊在宮殿里站崗的瑞克禁衛(wèi)騎士跑上前來,在皇帝周圍圍成一道簡易的防線。維拉科爾抓住德爾瑪?shù)募绨?,引導他和其他新兵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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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們都處于高度興奮的狀態(tài),但他們卻未被告知任何有關皇帝提前歸來原因的消息。他們的日常訓練被縮減了。因為騎士團要求每一個有能力的騎士都要在瑞克禁衛(wèi)連隊歸來之前承擔在皇宮中站崗執(zhí)勤的責任。塔爾霍夫,維拉科爾,甚至是奧特都穿上老舊的禮儀盔甲加入了守備行列。新兵們被留下,在軍士們的監(jiān)督下互相攀談和訓練。他,么得導師中只有萊勒大師留了下來,而他們從未見過他走出圖書館,甚至從未見過他離開書桌。
皇帝到達三天后,由庫爾特·海爾伯格率領的瑞克禁衛(wèi)皇家中隊抵達了首都。他們是在米登海姆戰(zhàn)役勝利后第一批返回的兵團,數(shù)以百計的阿爾道夫市民在炎炎夏日中汗流浹背地排隊歡迎他們回家,新兵們也加入其中。騎士們身穿銀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們的戰(zhàn)馬在街道上整齊地行進,一直走到瑞克要塞前,面對公眾的歡呼,他們表現(xiàn)得沉穩(wěn),就像當初面對敵人時一樣。德爾瑪和其他的新兵們沉浸在歡騰的氣氛中,大聲為他們喝彩。要塞的大威廉門打開,迎接他們回家。
西布里克特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第二批抵達者的人。他們隨著有篷的馬車穿過白門,來到了兵營旁。這個車隊載著受傷的騎士們,他們幸存了下來,但身體不適,不能和隊伍一起騎馬歸來。車隊還攜帶著一些珍貴的盔甲,而它們的主人卻沒有這么幸運,他們被埋葬在了米登領的沙場上。
德爾瑪跟著騎士的隊伍走進了兵營的場地,繞過了大禮拜堂,一直走到馬廄。當他到達院子時,院子里滿是汗流浹背的馬,被正午的烈日曬得煩躁不安。馬夫們在禮儀允許的情況下,以最快的速度來來回回地趕路,幫助騎士們下馬鞍,牽著馬走向下一個空馬廄。
德爾瑪小心翼翼地繞過他們的邊緣,直到他看見了格里斯麥耶,他的紅頭發(fā)被汗水弄得又臟又亂。他還騎在馬上,耐心地等著一個馬夫來伺候他。
“格里斯麥耶閣下!”德爾瑪一邊喊著,一邊從兩匹戰(zhàn)馬之間擠過去。
格里斯麥耶的頭下意識地朝他的方向轉(zhuǎn)過來,在這一瞬間,德爾瑪看到了他眼睛周圍緊繃的皮膚和額頭上的皺紋。然后他的臉突然露出笑容,皺紋舒展開來。
“德爾瑪!”他說?!拔揖椭啦痪镁蜁姷侥愕??!?/p>
德爾瑪恭敬地抓住騎士的韁繩,撫摸著馬的脖子。“大人,戰(zhàn)役進行得怎么樣了?”
“西格瑪之息啊,新兵!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但你得先給我一點時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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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斯麥耶甚至比他說的更好,他和德爾瑪一起去了新兵的住處,坐在那里回答他們關于圍城的所有問題。騎士描繪了野蠻的北方戰(zhàn)士們的殘暴。他們釋放的用來對付他們的敵人可怖的突變體和怪物,用金屬制造的隨著生命搏動的惡魔戰(zhàn)爭機器,以及在隊伍中大步行進的黑暗冠軍,他們手持刻有燃燒著力量的神秘符號的古老武器。
但隨后他提到了帝國的軍隊,最著名的兵團們并肩于同一條戰(zhàn)線中:卡隆堡的大劍士(Carroburg Greatswords),努恩的加農(nóng)炮(cannon),斯提爾領的猩紅守衛(wèi)(Scarlet Guard),奧斯特馬克的死顱團(Death’s Head),奧斯特領的獵人(huntsmen),霍克領的火槍團,以及來自各個行省的戟兵、矛兵、劍士以及弓箭手。
新兵們對此感到無比的驕傲,尤其是當格里斯麥耶描述瑞克禁衛(wèi)的最后一次沖鋒打破了敵人最后的抵抗時。沒有人比德爾瑪更自豪了,因為其他的新兵都知道騎士是因為他才來拜訪他們的。他意識到,自己也為看到自己的新兵隊友們團結(jié)起來而自豪。
之后,格里斯麥耶讓德爾瑪陪他穿過院子回去。
“你認為他們喜歡我的故事嗎?”他問道。
“是啊,大人,”德爾瑪回答說,“我想他們唯一的遺憾是,在這一切塵埃落定前,他們沒能親眼看到?!?/p>
“很好,戰(zhàn)爭還沒結(jié)束呢?!?/p>
“抱歉,大人?”德爾瑪不太確信騎士的話。
“這場戰(zhàn)爭未能畢其功于一役。他們的很多戰(zhàn)團都潰散了,但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殘余在某些將軍的帶領下撤到了山里或是森林里。就像蛇吻,尖牙已斷,余毒尚存。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再次北上,除非皇帝另有安排,那時你和你的朋友們就有機會了。當然,前提是你們已經(jīng)被證實了有加入其中的資格?!?/p>
“大師們說測試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是他們還沒有告訴我們他們的決定。你聽說過我——”
“我還沒有和他們說過話,”格雷斯邁耶打斷了他的話,“但我相信你們已訓練有素,你們的奉獻會得到回報的。你什么時候值夜?”他問。
“后天晚上。”德爾瑪回答。
“在那之前你肯定會知道的?!彬T士無奈地回答?!拔液芨吲d他們一直等到騎士團回來。”
“這就是他們推遲的原因嗎?”德爾瑪詢問道。“因為測試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們不知道應該做什么?!?/p>
聽到這話,格雷斯梅爾停住了腳步。他盯著德爾瑪?shù)难劬戳撕脦酌腌?,好像在探尋什么?/p>
“保持警惕,新兵,”格里斯麥耶最后說?!霸谀阈闹?,一切都未結(jié)束?!?/p>
“我會的,大人。”德爾瑪咕噥著,然后格里斯麥耶打發(fā)他走,獨自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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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爾瑪靜靜地坐在他的小房間里,試圖祈禱。這天晚上,所有的新生都被從他們的宿舍搬了出來,每個人都被安置在總部的一間單獨的房間里。這能讓他們在第二天晚上值夜之前獲得一些隱私和休息。值夜將是他們作為新兵面臨的最后一次考驗。如果他們通過,那么他們將被召喚宣誓成為瑞克禁衛(wèi)真正的兄弟騎士。在他們值夜的過程中,他們會不斷地祈禱和禱告。
在這些新手中流傳著許多謠言,說牧師們的祈禱是驅(qū)魔儀式,在過去有過幾次,新兵的內(nèi)心中被發(fā)現(xiàn)了惡魔,他們會被逼瘋,會攻擊同伴,甚至會自燃。格里斯麥耶曾嘲笑過這樣的荒誕故事,不過他還記得,有一次,儀式的強度過大,以至于一個承受著家庭巨大壓力的新手突然大笑起來,不得不被拉開現(xiàn)場,來讓他冷靜下來。
格里斯麥耶說,事實上,這個活動的目的是給每個新兵一個最后的機會來重新考慮他們是否可以誠實地宣誓效忠。一個兄弟騎士對瑞克禁衛(wèi)和騎士團規(guī)則的誓約,除了對皇帝本人的誓約之外,超越了任何戰(zhàn)士對家人、省份、朋友或神靈的誓約。在德爾瑪看來,這似乎很奇怪,但格里斯麥耶說,有些時候,只有在值夜的時候,一個新兵才意識到,他不能發(fā)誓只效忠于該騎士團,因此不得不退出。從那以后,成功地一起完成值夜任務的兄弟騎士們將永遠成為這樣一個事實的見證人:他們每個人都是在充分了解一切后果的情況下向瑞克禁衛(wèi)宣誓的。
德爾瑪不相信這對他有任何困難。他知道這些誓言,在他以一個新兵的身份踏進瑞克要塞的十年前,他就從祖父那里把它們背下來了。他現(xiàn)在對真正的宣誓毫無猶豫。他們每人都得到了一個標志,上面刻著十字架、骷髏頭和月桂花冠,這是一位兄弟騎士的徽章,以幫助他們。當他們把圣像戴在他脖子上時,他感到一陣自豪,但他發(fā)現(xiàn)這在祈禱中毫無用處。房間外面很安靜,也很黑;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使他久久不能平靜,可是他卻并未如此。他對自己很失望,放棄了祈禱,決定休息一下。他躺在小床上,閉上眼睛。他感到呼吸越來越深沉,很快就睡著了。
德爾瑪醒了。鼻竇里有一股刺鼻的氣味,他睡眼惺忪地用指尖擦著鼻梁。依然很安靜。他翻了個身又要睡著。不,不是很安靜,而是完全沒有聲音。在總部的院子里,沒有夜行動物的叫聲。城墻外那座永遠醒著的城市沒有發(fā)出雜聲。德爾瑪睜開眼睛。他的門下閃著燈光。一個燈籠。什么東西,什么人,在外面。
門閂開始向后滑動。
德爾瑪猛地站起來,如同冰水被灌進他的血管里。他從床上一躍而起;他沒有劍,但他的手伸向了武器,任何武器。闖入者聽到響聲,砰地一聲打開了門栓。門突然開了。一個人站在那里,燈光映出他的輪廓。
“德爾瑪?”那人問。他的聲音低沉、渾厚,但并不刺耳。
德爾瑪瞇起眼睛看著他,抓住一條床腿,準備在必要時把整件家具扔向來者。
“誰?”
那人把提燈舉在面前,燈光照在德爾瑪?shù)哪樕希辉诋嬒裆弦娺^他的臉,卻比他自己的臉更印象深刻。
“德爾瑪,我的兒子?!?/p>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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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是的,兒子?!?/p>
“父親。”德爾瑪站起身來,握住其伸出的手。那只手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這是肉做的。這是真實的。
“爸爸,”德爾瑪又說了一遍,抓住那人的肩膀。這是固體。
“是的,兒子?”
德爾瑪看向那雙藍色的眼睛,因年齡增長而變灰。
德爾瑪緊緊地抓住他,以為他的身體會像煙一樣蒸發(fā)掉。事實并非如此。德爾瑪緊緊地抱住父親,無法抑制自己的喜悅。
“沒關系,孩子。沒關系?!钡聽柆斅牭剿诙叺驼Z。
直到那時,也只有那時,問題才浮出水面。“你在這兒干什么?你去哪兒了?他們說你死了,父親。他們告訴媽媽你死了?!?/p>
“那是謊話,德爾瑪。他們告訴你的一切都是謊言。但過來,快點,我不能在這兒被發(fā)現(xià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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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爾瑪跟著他走出牢房,穿過走廊。他的父親穿著一件長長的旅行斗篷,但在斗篷下面,他的衣服是暗紅色的。
“這是血嗎?你受傷了嗎?”德爾瑪問道。
“那不是我的,”他父親回答說,德爾瑪看到陰影中隱藏著幾具倒下的中士尸體。德爾瑪把目光移開,父親領著他走出建筑,朝馬廄走去。
“你身上發(fā)生了什么?”德爾瑪問,急忙跟上。
“很多事情,德爾瑪。許多事情,”他的父親說,迅速地在馬棚之間移動?!拔乙娺^奇跡。經(jīng)歷過奇跡。我已經(jīng)觸摸到了存在的邊緣,我的眼睛已經(jīng)睜開?!?/p>
“來,”他父親在德爾瑪?shù)鸟R廄前停了下來?!敖o海因里希套上馬鞍,我們走吧?!?/p>
德爾瑪猶豫了。
“怎么回事?”他的父親問?!斑@是為了今晚?這樣是對的馬?我......我不能就這么走了?!?/p>
他父親看了他一會兒,然后自己給馬套上鞍韉?!拔乙吡耍聽柆?。如果你愿意,就留下吧,但如果你這樣,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p>
“等等!這不公平!”德爾瑪喊道?!拔耶斎幌牒湍阋黄鹑ァ5乙呀?jīng)宣誓……”
“你們的所作所為,都是向說謊者說謊。你所起的誓,大可不放在心上。因為他們?nèi)舨灰詾槿?,就定會不以為然?!?/p>
德爾瑪把手伸進他的馬鞍袋。
“那么至少讓我給格里斯麥耶閣下留個便條吧。我什么也不提,只說我是自愿離開的?!?/p>
他父親跨上馬鞍。
“那就留下你的便條吧,”他說?!暗愕母窭锼果溡w下永遠不會讀它?!?/p>
德爾瑪抬頭看了看父親,又看到了他衣服上、手上的血跡。
“不要評判我,德爾瑪,”他父親說。“他把你父親從你身邊帶走。他奪走了我的生命。這比他應得的更快?!?/p>
德爾瑪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靠在馬上站穩(wěn)了。
“如果有什么安慰的話,”他父親接著說,“那就是他光榮地死去。帶著那種榮譽離去?!?/p>
“把你的手給我,德爾瑪,”他的父親伸出手來。“把你的手給我。我們得走了。我們現(xiàn)在必須走了?!?/p>
德爾瑪抬頭看著父親。他的英雄。他高貴的楷模。他看著向自己伸出的沾滿鮮血的手。西格瑪啊,幫幫他。
他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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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門沒有鎖,為他們敞開著。德爾瑪看不到本該在那兒站崗的軍士們的蹤跡。正相反,當他們騎馬經(jīng)過時,他用眼角看到陰影在移動。他轉(zhuǎn)過頭,但已經(jīng)沒動作了。他的父親毫不理會,駕馭著海因里希穿過寂靜的街道,朝貧民區(qū)的住宅區(qū)走去。每座房子的窗戶都被關緊,釘了板條,那些留下來的難民們擠在排水溝里,當那匹孤獨的馬走過時,他們連頭都沒有抬。在阿爾道夫最窮的人群中,一種瘟疫開始傳播開來,有消息說難民是罪魁禍首。
在他們騎馬的時候,父親向德爾瑪追問他的生活、財產(chǎn)、祖父和母親的詳細情況。德爾瑪把他能記得的一切都講了出來,然后問他是怎么回到他們身邊的。他的父親沉默起來;他輕聲地講述了他被斯卡林人俘虜?shù)哪嵌稳兆樱绾伪毁u給更北邊的另一個部落做奴隸,他如何失敗地試圖逃跑的經(jīng)歷,最后,他如何為他的主人提供了那么多的幫助,以至于他獲得了自由身。
“那是什么時候?”德爾瑪問。他的父親看起來很健壯,不像是剛從奴隸主的鞭子下恢復的。
“已經(jīng)有五年了?!?/p>
“五年?”德爾瑪吸了一口氣。“你離開了這么久?”
“我被釋放了,德爾瑪,但我沒有真正自由。我有義務還債。如果我在他們中間倒下,我不能讓你在重逢后再次失去父親?!?/p>
“但現(xiàn)在你做完了?你是自由的了?”
“不,但我必須回來。因為你,我不得不這么做,德爾瑪。你讓我失望了。”
聽到父親的話,德爾瑪感覺仿佛胸前被開了一個洞。
“失望?為什么?”
“當我聽說你加入了騎士團,當我聽說你離開了你的母親和祖父去追求你自己的私欲時。”
“什么?”德爾瑪氣喘吁吁地說。“不是這樣的。是他們想讓我來的。”
“他們想被孤獨地留下嗎?那么脆弱地?靠家里僅剩的一點財產(chǎn)勉強度日,直到某些過路的劫掠者把他們最后的財富也奪走?”
德爾瑪簡直不敢相信。在他的一生中,他一直希望他的父親回來,一直夢想著,但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為了這個回來。
“我不明白,我以為這是我的責任。我認為這是你的責任,我要遵循的你的道路?!?/p>
“你會學到的,德爾瑪,你會犯你無法改正的錯誤。只能祈禱你的孩子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彼赣H繼續(xù)平靜地騎馬?!拔椰F(xiàn)在知道我的祈禱是徒勞的?!?/p>
“這兒?!备赣H把海因里希引著進了一個院子,院子四周有圍墻?!拔覀儗⒃谶@里過夜。”
他下了馬,把馬拴起來,鎖上門。
“明天我們做什么?”德爾瑪跟著父親進了屋,問道。
“明天,”父親邊說邊走下地窖的臺階,“我們帶你回家。真正屬于你的地方。”
“回家?”德爾瑪說?!拔也荒芫瓦@么回家。我向騎士團發(fā)過誓了,他們需要我。”
“需要你?比你的家人更需要你?”他的父親回答。他看向德爾瑪?!芭?,我現(xiàn)在明白了。你以為騎士團在等著你,期待著你到他們的門口。他們會贊美你,歌頌你,因為你很特別?他們會給你把什么魔法劍然后把你送到米登海姆,在那里你會站在海爾伯格和卡爾·弗蘭茨旁邊對抗混沌部落,他們會指望你來拯救這座城市?你生活在幻想中,德爾瑪。不,如果你留下來,你就會為國效力,你就會死去,死得甚至不超過一個腳注。就像我以前一樣。你不能選擇你在瑞克禁衛(wèi)的命運,是它為你而選擇?!?/p>
德爾瑪困惑地低下頭。是的,他有夢想,什么年輕人沒有呢?但是有夢想,也有責任。他抬頭看著自己的父親。
“如果騎士團能提供給我的只有服役,那么那就是我需要的。而他們提供給我的唯一一把劍,父親。”德爾瑪退后,拔出了長劍?!笆悄愕摹!?/p>
“我唯一的劍,德爾瑪,就是我體內(nèi)的這把?!彼赣H舉起血跡斑斑的手,隨著一道陰影,他的手和前臂變得扁平、褪色,變成了血跡斑斑的刀鋒。他用它的尖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它碰到任何地方,世界的顏色都被褪去。
“你看,德爾瑪,瑞克禁衛(wèi)什么都不是。你對他們所起的誓算不得什么。放棄它們,和我一起回家吧?!?/p>
“不,”德爾瑪說。他父親的劍臂在德爾瑪?shù)哪_邊劃了一個圈,地上燃起了一團灰色的火焰。
“別再讓我失望了,”父親命令道。他又做了個姿態(tài),德爾瑪?shù)膭乃种腥芑恕?/p>
“不!”德爾瑪吼道,那股刺鼻的氣味又一次在他的鼻竇中爆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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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魔法師的周圍,灰色的光芒變得暗淡下來,一個中士從燈籠邊打開了蓋子。維拉克爾檢查了德爾瑪,但新兵已經(jīng)進入自然睡眠中。
“這兒的到此結(jié)束,”維克拉克爾宣布?!叭蕚湎乱粋€?!彼惺奎c點頭,中士把魔法師領出了房間。
還有一個人留下了。一個女人。一個佝僂著腰的老太婆。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德爾瑪躺著的床前。
“如果,”老太婆開始說,“我還剩下最后一點最后的母愛,我可能會為這個男孩感到難過。”
維拉科爾沒有回話。他不喜歡這個測試,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多么必要。他偷聽了新兵們之間的談話。他們原以為對精神的考驗是簡單的勇氣。也許是面對怪物。他們不知道帝國的敵人能做些什么。黑暗法師和惡魔在人的腦海中低語,用他們最私密的恐懼折磨他們,或者用墮落的榮耀之夢誘惑他們。太多的強者迷失了,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驕傲。他們相信自己比自己的誓言更偉大,他們的野心超過了自己的誓言。太多的人墮落了,掉轉(zhuǎn)刀劍指向他們的家園。的確,人類最堅定的敵人來自于自身。
老太婆繼續(xù)她的檢查?!安贿^,父親,”她嘟囔著,“太好預測了。所有這些男孩,都是被他們的父親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領著的。從沒想過他們的母親。從沒有。”
“我們結(jié)束了?!本S拉科爾打斷道?!白屛覀兝^續(xù)行動?!?/p>
“哦,我可不著急?!崩咸爬^續(xù)說。“你這么少把我從洞里放出來,可不能怪我享受這一刻?!彼盟榱训闹讣讋澾^德爾瑪熟睡的臉。
“別碰他!”維拉科爾命令道,并把她的手抓開。老太婆猛地轉(zhuǎn)過身來,空著的手伸向他的脖子,維拉科爾一把抓住了它,兩個瘦弱的手腕緊緊地握在一起。
老婦人雙手別在一起,微笑著看著他。她失明的雙眼閃爍著。
“我不用我的天賦也能了解這個男孩的命運。考驗,接受,服役,一點榮耀,死亡,一點適度的紀念,然后遺忘。和他父親一樣。不過,你的……”
老太婆伸出她的小指,放在維拉科爾手套下面的手腕上?!澳愕拿\要有趣得多,維拉科爾大師。”
“別以為你能像對這個男孩那樣輕易地看出我的弱點。我是內(nèi)環(huán)的一員,我面對的情況比你糟糕得多?!本S拉科爾回答,聲音平靜,鎮(zhèn)定如鋼鐵。“至于我的命運,我早就接受了?!?/p>
老太婆想朝他吐唾沫,但除了干燥的空氣外,什么也沒噴到維拉科爾的臉上。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腕以示警告。
“打碎它們,如果你愿意的話,”老太婆說?!拔覜]法阻止你。但我知道你不會的。因為我們學會讀到的第一個命運是屬于自己的。”
維拉科爾頓了一下,然后推開了老太婆。她搓著手腕。
“我覺得很有趣,”老太婆說著,用手摸了摸剃光的頭皮,把最后一點頭發(fā)編成辮子。
“有什么?”
“你把我?guī)С鰜恚褪菫榱耸褂脤е履惆盐谊P在籠子里的天賦?!?/p>
“你的‘天賦’不是我們關心的,盡管有足夠多的獵巫人和教會騎士會為了那個要燒死你。如果你一生都在閱讀平民的命運,我也不會在意。但試圖解讀一個皇帝的命運?去了解他的恐懼和欲望?我非常關心?!?/p>
“一個幾年后就會去世的皇帝?你沒有疑問嗎,維拉科爾,如果瑞克禁衛(wèi)準許我去閱讀他的命運,他會不會得救?你不好奇我明知道注定會失敗,為什么還要這樣做呢?不要給我回答,我可以告訴你?!?/p>
“因此,你為你的目的服務,正是這一點讓你活了這么多年。”
老太婆咯咯地笑了?!爱斈阃{一個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知道自己命運的人的生命時,維拉科爾,你聽起來像個傻瓜。”
“好了,”維拉科爾命令道,他的語氣不容置疑,“你已經(jīng)拖延得夠久了。下一個?!?/p>
“好的,繼續(xù),”老太婆贊同道?!白屛覀兛纯茨銓稀绽谛值堋南乱徊酱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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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新兵在精神的考驗后沒回來。
新兵們被允許聚集在大廳里吃早飯。西布里克特是第一個到那兒的。他還在發(fā)抖,但關于他夜間做的那個生動的夢的細節(jié)已經(jīng)漸漸模糊了。然而當他察覺到第一批加入他的新兵們臉上的心神不寧時,意識到維拉科爾的某些策劃已經(jīng)起作用了。
西布里克特看著德爾瑪、法爾肯海因、普羅克托、哈登伯格、蓋瑟爾、博赫丹,最后是奧川姆,依次走進大廳,坐下。沒人能解釋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事,但西布萊希特能猜到。普羅克托說,他看到哈弗的行李被帶走了,毫無疑問,任何一個新手都知道,不管他們面臨了怎樣的考驗,他都失敗了。
西布里克特能猜到原因。布瑞茵的事故對他影響很大。帶著這樣的罪惡感,一個人的精神很容易被擊垮。然而,不像布瑞茵,哈弗永遠不會被允許回來。不過,哈弗并不是西布萊希特首先關心的問題。他最想見、最盼望見的那張臉沒有出現(xiàn)。
“閣下,維拉科爾閣下,”當騎士出現(xiàn)在大廳時,西布萊希特截住了他。
“馬茨,你在干什么?新兵不允許在就餐時說話。”
“岡瑟在哪里?”西布里克特堅定的神情讓維拉科爾不再試圖讓他安靜,此時大廳里很快就擠滿了饑腸轆轆的騎士們。維拉科爾把西布里克特帶向外面。
“表現(xiàn)得有點禮貌,”他一邊走一邊斥責新兵?!叭绻悴荒馨涯愕膯栴}留到適當?shù)臅r間,那你至少說話要恭敬一點?!钡鞑祭锟颂夭⒉辉诤蹙S拉科爾的指責,只在乎他可能給出的答案。
“岡瑟在哪里?”他再一次問道。
“你是說新兵科瑞格里茨?”
“是的,是的,”西布里克特詢問道?!八蛲頉]有回來。他不可能失敗;我太了解他了,大人。如果我通過了測試,他也一定能通過,因為他的勇氣是我的兩倍。”
“我不能說,”維拉科爾說,但西布里克特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猶豫。
“求求你了,”他問著,然后,絕望地補充道,“兄弟?”
維拉科爾的態(tài)度軟化了?!八蛲硎盏搅讼?,意味著他的事不得不推遲。”
“什么消息?”
“我不能說,也不想說。你再也不能再我這兒得到什么信息了?!?/p>
“可他還在這兒?他沒有走?”
“是的,他在樓上走廊里的一個房間里,但是不能見他,也不能和他交談。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西布里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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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下一次,新兵馬茨,你能正確理解我給你的指示。”
維拉科爾兄弟非常不快。他被叫到警衛(wèi)室,發(fā)現(xiàn)那個可憐的新手待在牢房的角落里,在士官的看守下。
即使擠在一個角落里,西布里克特仍然保持著鎮(zhèn)靜。“大人,我為自己辯護,我沒有見新兵克里格里茨,也沒有和他說話?!?/p>
“那只是因為軍士發(fā)現(xiàn)了你正爬在前廳上,試圖爬到大禮拜堂的另一邊?!?/p>
“我本來會成功的?!蔽鞑祭锟颂剜哉Z。
“安靜!”維拉科爾厲聲說,用他那只好的手重重地拍在牢房的門上。西布里克特差點嚇出了雞皮疙瘩。
“這簡直難以置信,新兵。”維拉科爾沒有大喊大叫;他的聲音很平靜,但同樣令人心寒?!氨M管你盡了力去表現(xiàn),但你仍然帶著這種習氣。你的觀點,你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比這個秩序更重要。你比你的上級更正確,因此你可以按照你認為合適的方式服從或拒絕他們的指示。這個騎士團不是消遣;它不是一群懶散貴族和士兵的過家家。這是一項神圣的職責,沒有人比它更偉大,你沒有,我沒有,瑞克元帥本人也沒有。”
“對不起,閣下。我真的......”德爾瑪含糊道。
“我對此深表懷疑,”騎士打斷道?!斑@甚至都不夠,不論如何。我現(xiàn)在意識到,你甚至會只用一只手敬禮,另一只手還在咬著大拇指?!?/p>
西布里克特掙扎著想說點什么,但腦子里一片空白。
維拉科爾又說話了,這次他的語氣變平和了。“那么告訴我,你為什么這樣做?”
西布里克特的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然后他想了所有可能的理由。他違抗命令的荒謬的娛樂。如果有什么秘密,他是多么迫切地想知道得更多;他多么希望克里格里茨回來幫助他容忍令人難以忍受的瑞克領人。
“嗯?新兵?”
西布萊希特絞盡腦汁,終于找到了他真正的原因。
“因為他是我的兄弟,”西布里克特說著,展開身體,站了起來?!耙驗橐粋€瑞克禁衛(wèi)騎士不該讓他的兄弟覺得自己被拋棄了。即使是最后關頭?!?/p>
維拉科爾仔細打量西布里克特的目光良久,最后才開口說話
“說得好。萊勒大師會為你感到驕傲。”
“這不是什么花言巧語,大人?!?/p>
“不。我明白?!?/p>
他們之間保持著沉默,維拉科爾的指節(jié)在抽搐,仿佛在敲打著他失去了的手指。
“你有一天的時間,新兵馬茨,重新考慮你在這個騎士團中的位置。明天晚上新兵們會值夜并宣誓。在那之前,我不希望你待在城堡里。你叔叔同意在這段時間內(nèi)把你交給他監(jiān)護。如果在那之后你決定不再回來,我會理解。”
西布里克特點點頭。維拉科爾停頓了一下,做了什么決定,然后繼續(xù)說。“你引起了很大的騷動,你知道嗎?我敢保證,在總部的大樓里,甚至在樓上走廊里的房間里,無人不知你的行為,無人不曉你為何這樣做?!?/p>
西布里克特明白了騎士的話的意思?!爸x謝您,大人?!?/p>
“謝謝我?你沒什么要謝的?!?/p>
“為了騎士的判斷。”
有那么一會兒,維拉科爾看上去真的被觸動了,然后他嘲笑了這句恭維,留下西布里克特一個人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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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知道情況,”馮·馬茨先生在接收他的侄子時責備他說,“那么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不直接問我。是的,年輕的新兵克里格里茨,一個可悲的例子,確實?!?/p>
“是什么?”西布里克特問。“他身上發(fā)生了什么?”
“不是他,是他的父親,馮·科瑞格里茨男爵。他被指控與黑暗勢力勾結(jié)。”
“什么?”西布里克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一種夸張的說法,我知道,但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掉以輕心?!?/p>
“這是真的嗎,叔叔?我不敢置信這是真的。”
“誰能說得清?塔拉貝克領現(xiàn)在充斥著陰謀詭計。自從他們內(nèi)部的小小政變以來,所有的貴族家族都在勾心斗角,試圖削弱和毀滅對方。在塔拉貝海姆家族的政治工具中,誹謗的法律指控一直是受人青睞的武器??迫鸶窭锎牡母赣H本身并不重要,但他家族的關系網(wǎng)一直延續(xù)到女伯爵那里?!?/p>
“所以這只是政治問題。塔拉貝海姆會自行解決,岡瑟也會沒事的?!?/p>
“這句話在任何普通的指控中都是正確的,但這一次得到了西格瑪教會的重視。現(xiàn)在這歸他們調(diào)查了?!?/p>
“獵巫人嗎?”西布里克特吸了一口氣。
“的確。”赫爾·馮·馬茨回答?!澳阋娺^獵巫人在發(fā)現(xiàn)獵物后的工作嗎?我見過。一個我略有耳聞的普通家庭。讓我恐懼的不是處罰,而是獵巫人的專注,他們的斬草除根。這個女人被揭露出被污染,致命的腐化;她和她的家人被追獵,被迫逃出家門。在那兒他們抓住了她的丈夫,他不肯告發(fā)她,所以他們燒死了他。獵巫人和他們的圣武士們追逐著剩下的人進了山里,但這還不夠,他們追逐著,直到最后他們的獵物被耗得筋疲力盡,躺在寒冷的山坡上死去。我看見他們把尸體帶回來,衣服剪開,露出腐化的痕跡。我記得當時我在想,這些印記是多么小,然而它們得到了多么精心的保存。她要求我在審判中為她的品格作證。我拒絕了,因為我不想讓他們注意到我。我很高興我這樣做了。這就是為什么從那天起,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向西格瑪、尤里克、塔爾和蕾雅、摩爾、米爾米迪雅、曼納恩祈禱,盡管我恨大海、莎莉婭和維麗娜。這樣,無論哪種圣武士破門而入把我拖出去,他們都會發(fā)現(xiàn)我是他們崇拜的任何神的模范信徒。恐懼惡人,西布里克特,因為他們會奪去你的一切,毀滅你的一切。但要更加敬畏占據(jù)大義的好人,因為他們也會這樣做,并且會使你們相信他們這樣做是對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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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父親的夢讓德爾瑪心神不寧,他又返回了萊勒大師的圖書館、在閱讀了塔爾霍夫和奧特的故事后,他經(jīng)常回去,從瑞克禁衛(wèi)的編年史中了解更多信息。他找到了萊勒的經(jīng)歷,在他宣誓后的第一次戰(zhàn)役中,在南方的一次戰(zhàn)斗中萊勒被一輛卷鐮戰(zhàn)車奪去了雙腿。
不過,德爾瑪最喜歡的還是包含他父親的故事??v覽過去,德爾瑪在卡爾·弗蘭茨時代前的幾次記錄中都發(fā)現(xiàn)了他的名字。他甚至發(fā)現(xiàn)了父親那一批值夜的騎士名單,并看到他的名字就在格里斯麥耶的名字旁邊。德爾瑪讀到了他父親的第一次參戰(zhàn),不過之后一年里他卻銷聲匿跡。德爾瑪回想起來,意識到那是因為自己就是在這一年出生的。海因里?!ゑT·萊因哈特回到他的莊園與妻子團聚。
一年過去了,他的名字又出現(xiàn)了:在前往奧斯特馬克的遠征軍中,他被分配去守衛(wèi)最高主教。他在那次遠征中受了傷,花了很長時間才痊愈。然后是卡爾·弗蘭茨當選皇帝期間的大量筆記。瑞克禁衛(wèi)為自己能凌駕于政治之上而自豪,但作為皇帝的衛(wèi)士,他們不能對政治一無所知,尤其是在如此不確定的時期。
后來,當卡爾·弗蘭茨領導他的首戰(zhàn),對抗肆虐于利爪海海岸的諾斯卡人時,海因里?!ゑT·萊因哈特出現(xiàn)了。德爾瑪已經(jīng)盡他所能地讀了幾乎所有關于他父親的書,但有一本書他一直沒有勇氣打開。
“啊....”萊勒回答?!拔掖_實想知道你什么時候才會要求看它?!?/p>
萊勒把手伸到桌子下面,拿出了那本書?!拔乙呀?jīng)給你想讀的段落做了標記?!?/p>
這是一段簡短的敘述,因為瑞克禁衛(wèi)并沒有把與斯卡林部落余孽的戰(zhàn)斗看得有什么重大意義。畢竟戰(zhàn)爭已經(jīng)勝利了;戰(zhàn)斗仍在繼續(xù),這對編年史作者來說是無關緊要的。此外,只有幾個騎士中隊參加了這次戰(zhàn)斗,他們留下來是為了安撫西奧德里克·蓋瑟爾伯爵,因為其余的兵團已經(jīng)返回了家園。這篇記錄只記載了一些赤裸裸的事實:諾德領選帝侯災難性的進攻,海爾伯格的沖鋒,接下來騎士們分散開來,掩護軍隊撤退。德爾瑪簡直不敢相信,這簡直就是一個腳注:海因里?!ゑT·萊因哈特的死只是這場戰(zhàn)役敘述下的一個腳注。
德爾瑪把這句話讀了十幾遍,想看出更多東西。“這是所有的嗎?”他問萊勒。
“不像你期望的那樣,確實?!?/p>
“不可能只有這些?!?/p>
“你告訴我,萊因哈特新兵。當我講到我們騎士團的內(nèi)部規(guī)則時,你應該是一直在關注的人。”
“什么...等等,”德爾瑪意識到?!八诩o念墻上。你說過,在將一位騎士加入紀念墻前,有一個聽證會來確保騎士確實英勇?!?/p>
“這是正確的。由于當時的情況,應該會有一個聽證會。”
“什么情況?”
“海因里?!ゑT·萊因哈特兄弟的死是由于他違背了導師的命令,”萊勒解釋道。“他脫離中隊,沖入敵人的中心。他這樣做的理由當然是高尚的,但成為瑞克禁衛(wèi)的騎士就是要放棄自己的意志,服從他人的意志。它不得不被加以審議。唉...”
但是德爾瑪已經(jīng)在書架間穿行,走進了圖書館的深處。幾分鐘后他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個打開的文件皮套。
“這是空的?!?/p>
“唉,”萊勒接著說,“我們的審議記錄被取走了。那時我已經(jīng)在這里了。我記得當時的圖書館的大師相當生氣。”
“誰帶走的?”
“命令來自內(nèi)環(huán)。但帶走它們的騎士是——”
“格里斯麥耶?!钡聽柆敳患偎妓鞯耐鲁隽艘粋€名字。
“是的。”
萊勒從新兵手中接過文件套,合上?!澳悴粦撜J為這太不尋常。格里斯麥耶兄弟是最后唯一和你父親在一起的人。審議幾乎完全根據(jù)他的證詞。他們是很好的朋友?!?/p>
“別人是這么告訴我的?!?/p>
“聽說你父親戰(zhàn)死的時候他們在一起,我多少松了一口氣。我真希望他們在最后時刻前有機會把分歧拋在腦后?!?/p>
德爾瑪還在考慮如何找回這些記錄,萊勒的話傳來。
“把什么拋在腦后?我不知道他們之間有過什么爭吵。他們有什么分歧?”
“哦,”萊勒說,把食指放在他的太陽穴上,好像這有助于他的回憶?!班?,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在新兵時他們當然是好朋友,而后來……但那是……”萊勒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向后靠。
“是的,我想起來了,那是您父親從主教的奧斯特馬克遠征回來的時候。事實上,那是我第一次遇見你。你爺爺帶你和你媽媽來這里的。我們以為你父親一回來就會痊愈,但事實并非如此。他沒有讓你和你母親住在阿爾道夫,而是決定回到他的莊園療養(yǎng)。那時候,我相信他和兄弟格里斯麥耶仍然像以前一樣親密。你父親回來的時候,是在選舉之后,所以也就一年多以后,但是他們倆都變了很多。他們以前是形影不離的,但那之后他們從來沒有一起出現(xiàn)在公共場合。他們兩人私下里發(fā)生了一些可怕的爭吵。我永遠不會和他們談論這件事,但當時這是眾所周知的。然而,當新皇帝下令向北方進軍時,他們兩個還是去了。也許再次一起參加戰(zhàn)爭會帶來不同。我當然希望如此。”
“是的,”德爾瑪嘟囔著。
“你呢,新兵?你對那段時間沒有任何記憶嗎?”
“有一點,”德爾瑪回想著。“我的媽媽,在育兒室里哭泣。應該是為了我父親,我猜。但之后有時候我回想起時,我也會看到他在那里,或者至少是一個男人的身影。一個騎士,絕對是一個騎士。也許是在他去世之前,但她不應該如此心煩意亂。我不知道。”
“也可能是一些記憶混合在一起,”萊勒若有所思。“與墨水和羊皮紙相比,記憶是一種不確定的記錄。我發(fā)現(xiàn)很多人會發(fā)誓說,他們會把藍色記成了紅色,把黑的記成了白的。不要讓它困擾你。守住你的準繩,萊因哈特新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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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夜儀式在黃昏時分開始,在瑞克禁衛(wèi)的禮拜堂舉行,地點就在教堂的主殿旁。剩下的八名新兵穿著簡單的白色服飾,走了進去。他們每個人都首先接受了兩位騎士的采訪,這兩位騎士是他們從未見過的兄弟,他們被問及自己的信念、信仰、家庭,以及是否有任何隱藏的會阻礙他們?yōu)轵T士團效力的疾病或身體上的腐敗。這事完成后,就讓他們回想所起的誓,和騎士團的規(guī)章,然后讓他們禱告。小教堂里幾乎看不見什么東西。室內(nèi)只點了幾根間隔均勻的蠟燭,沒有太陽,彩色玻璃窗里的絢麗圖案也被黑暗所籠罩。
西布里克特跪下。他的思想在腦海里翻騰。他對自己說,雖然他知道的還不夠多,但目前還沒有辦法找到答案,所以他應該集中精力平靜下來。他靜下心來想了一會兒,過了一分鐘,他又注意到科瑞格里茨的缺席,他的思緒又轉(zhuǎn)了回來。
德爾瑪跪下來,盡量不去思考。他試著不去想二十五年前他父親和格里斯麥耶在他們自己的值夜中是如何在同一個地方跪在一起的。他試著不去想他關于哀痛母親的古老記憶,還有在那里的另一位騎士。他盡量不去想母親提到格里斯麥耶時聲音里的寒意,也不去想當她看到兒子和他在一起時的眼神。他盡量不去想關于他父親的夢,也不去想那給他帶來的疑慮。最重要的是,他盡量不去想父親最后一役的那場戰(zhàn)斗,也不去想他活著的最后幾分鐘唯一的見證人是格里斯麥耶。德爾瑪盡量不去想。他試圖祈禱,但沒有成功。要么是神沒有聽見,就是神自己把這些想法傳達給他的。
新兵們一直待在那里,直到黎明時分,從玻璃窗里射進來的陽光使西格瑪勝利的形象在他們面前綻放。他們從禮拜堂被領進了騎士團里所有沒有出勤的兄弟們聚集的地方。新手們認出了一些騎士,他們的導師:塔爾霍夫、奧特、維拉科爾,甚至萊勒都坐在他那張設計好的椅子上,披著一件斗篷,遮住了腿上的殘肢。大廳中央坐著至高導師,瑞克元帥庫爾特·海爾伯格本人,他身邊坐著騎士團的指揮官們,德爾瑪在他們旁邊看到了格里斯麥耶,嘴角掛著自豪的微笑。在聚集的騎士團面前,新生們莊嚴地宣誓,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被騎士團點名。
“瑞克禁衛(wèi)皇家騎士團的兄弟們,站在我們面前的是那些愿意加入我們行列的人。每個人,都是一個最高貴家庭的長子,并且能夠拿起武器。他們已經(jīng)證明了自己在身體、思想和精神上有足夠的力量。他們宣誓維護我們的職責,毫無疑問、毫無條件、毫無限制地致力于我們的事業(yè)。你們愿意稱他們?yōu)樾值軉???/p>
他們八個人,四個瑞克領人,四個外省人,站成一排。每個人在叫到自己名字時走出來,在騎士團的批準下,被授予瑞克禁衛(wèi)的徽章戴在肩頭。
德爾瑪聽著騎士們依次向每個新兵歡呼:艾維領的奧川姆,奧斯特馬克的博赫丹,法爾肯海因,諾德領的蓋瑟爾,哈登伯格,以及西布里克特·馮·馬茨。當輪到普羅克托時,騎士們的喊聲震耳欲聾,震得窗戶玻璃格格作響。接著輪到他了。
“德爾瑪·馮·萊因哈特?”軍官喊道。
“贊成!”騎士們大喊著,為他們的新兄弟而歡呼。
就這樣,他們成為了瑞克禁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