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入夜很早，鎮(zhèn)子上家家戶戶門口都點燈。夏天的燈火里是街坊的家常，嘴里的閑話就像白天一樣沒個頭兒；而冬天，有的是模糊的溫暖，是透過窗花看到的雪花屏，門外很冷，沒有人總是坐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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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家的燈，掛得稍微低一些，正好是晚晚坐在輪椅上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她緊了緊圍脖，掛好了燈就把凍得紅紅的小手揣回兜里，滿心期待地看著學(xué)校的方向。燈光不夠明亮，在冬夜里甚至照不清楚腳下磚塊的紋路，可橘黃色的溫光齊平她的目光，這就代表了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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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那輛吱吱作響的單車進(jìn)了巷子，晚晚就帶著一天的好心情沖巷口招手，她的然然就笑著從車上下來，迎著她，推車進(jìn)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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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黑，你怎么總能一眼看到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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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然然很熱乎，總是冒著一股熱氣。嗯，像籠屜里的饅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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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要一晚上留在外頭、掛在門口，這是在說屋子里有人氣兒。她坐在輪椅上，陪著她推車進(jìn)門，一恍惚，好像是兩個少女，迎著那時的夕陽，走入此刻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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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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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進(jìn)屋都冒著熱氣。晚晚很自然地伸出手，然然幫她解下圍脖，脫下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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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剛燒好了，我先進(jìn)屋換衣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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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了外衣的晚晚整個人小了一圈，她抱著然然的包進(jìn)了臥室，把門輕輕地掩住。嘉然坐在廚房里，手里提著熱水壺，正對著兩個人的臥室，邊倒水邊起了壞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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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還能看見小屁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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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什么都沒看見，只聽見慌亂中一聲砸門的響動，門那邊兒是她閉著眼都能勾出的一張紅彤彤的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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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換衣服，不準(zhǔn)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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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然笑著蓋上了壺蓋，站起身去洗手間里打了些涼水，順手摘下了一條水母圖案的毛巾搭在肩上。她輕輕地頂開臥室房門，如愿看到晚晚臉上紅暈未褪凈，小手使勁拍拍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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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嘉然！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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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鬧了不鬧了，來洗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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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盆放在床邊，從壺里倒了些涼水，用自己的手試了試。她抬頭看著晚晚，笑得很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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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是晚晚的溫度呢~可以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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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捧起晚晚細(xì)嫩的雙腳，小心地放進(jìn)盆里。然然一雙靈動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晚晚知道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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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燙，剛剛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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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足適應(yīng)水溫還要一會兒，嘉然索性坐上床去，一手摟著晚晚的腰，又靠在她肩上。晚晚下意識地去尋找然然泄了氣的小腦袋，用自己的臉頰蹭了蹭然然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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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氣從水盆里蒸騰上來，房門關(guān)得很嚴(yán)實，整個屋子里洋溢著溫暖的熱烈。她們靜靜地倚靠著對方，以此來對抗時間的流逝；說不完的話就留給白天，晚上是安靜的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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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水涼了，不想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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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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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晚晚是從來沒有見過水母的。不知道為什么她很喜歡這條印有水母圖案的毛巾，每次然然用它給晚晚擦腳，她都不自知地露出了微笑。今天然然想問問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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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你為什么這么喜歡這條毛巾呢？每次都看你樂呵呵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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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一邊解開自己的單馬尾，一邊輕快地回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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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很喜歡水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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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都沒見過水母，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歡水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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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已經(jīng)換好了睡衣，她幫晚晚把雙腿放上床，自己就坐在她腳邊，開始幫她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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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水母其實也是有自己的動力系統(tǒng)的。它們不是只會隨波逐流的生物，它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前進(jìn)，雖然不快就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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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把被子拉上來，遮住了自己下半邊兒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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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晚晚一樣呢。晚晚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前進(jìn)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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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出來的小手抓被子又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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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也想像水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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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晚是水母，我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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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幫晚晚把被子掖好，兩只白嫩的小腳在被窩里藏好了，才躺到晚晚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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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上點兒，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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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把她迎進(jìn)來，她一下就找到了晚晚的身子，抱住就不撒手。原先晚晚是不太愿意的，但這幾年下來也習(xí)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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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額頭輕輕抵住晚晚的額頭，閉上眼，四片唇瓣自然地重合，只一點，很快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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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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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露出頭來，然然伸手去關(guān)了燈。晚晚遲遲沒有關(guān)掉自己這邊兒的臺燈，她把右手舉在空中，安靜地看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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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然然是一片星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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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zhuǎn)過頭來，這次她沒有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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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水母在海底是看不到光亮的。水母要一直努力地向上游，很努力很努力，才能看到輕輕穿過海面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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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住嘉然的手，兩只小手在空中交疊，晚晚很平靜，因為這是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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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努力過了，所以才握住了星光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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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個相護(hù)陪伴的夜晚，然然都會在晚晚睡去后側(cè)過身子，看著晚晚的睡臉。她會想像晚晚會如何表達(dá)自己的情感：是紅著臉害羞地吻，還是捏著自己的小手低聲告白？在腦海里，不曾有一夜像今夜一樣，她的晚晚第一次在她眼中擺脫了輪椅的束縛，自由地徜徉在大洋中；她清楚地看到，這個如水手般堅強(qiáng)的女孩兒，迎著風(fēng)浪，向自己伸出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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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不是個躲在輪椅上的女生，而是被困在輪椅中的堅強(qiáng)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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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傳來的溫度有些發(fā)燙。再堅強(qiáng)的告白，終究是她熟悉的晚晚所作。晚晚有些忐忑，她期待著嘉然的回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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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迎著晚晚的目光，吻在唇上。力道漸漸加重，她們相護(hù)擁抱，嫩舌也相護(hù)索取著溫暖。分開時，兩個人口唇邊，洋溢著幸福的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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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我聽說一顆星星的光芒，只能照到一只水母身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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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呀，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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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是你，一直是你哦，我親愛的向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