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梁噴飛瀑

梁孟偉

銅壺歸來，下榻方廣，已經(jīng)頭枕著石梁，懷抱著飛瀑，卻不能看那一石橫空生、瀑如飛龍出的壯觀，我們無論如何都會(huì)于心不甘、輾轉(zhuǎn)難眠。于是全家五人向房東問路借燈，摸黑夜行，去游石梁。

陪伴我們的有滿天星斗，滿山竹木，還有滿徑山嵐，滿澗泉聲。只能看見山的輪廓，只能聽見水的濺鳴，一切都是影影綽綽，朦朦朧朧，但依稀能見水花的簇簇白光，寺檐的飛翹剪影。過了中方廣寺，雖未見瀑形，但已聞瀑鳴，山路開始顫栗，星光變得黯淡，辰辰也躲進(jìn)了我的懷中，眼睛閃爍著激動(dòng)的光芒。我們下到谷底，摸到瀑旁，水霧一下子籠罩著我們，瀑浪一陣陣沖擊著我們。我們仰看頭頂，一條時(shí)隱時(shí)現(xiàn)的黑龍，撲頭而落，從天而降，仿佛要把我們吞噬。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孫子更緊地?fù)Пе?，但口中嚷著“上去、上去”，讓我走上離瀑更近的巖石。我想這條黑龍是不是飛自天上，這道瀑水是不是來自銀河？順著飛瀑上溯，是否可以尋到嫦娥吳廣的蟾宮，牛郎織女的兩岸，雷公電婆的家鄉(xiāng)？

沒有幾秒時(shí)間，我們就渾身潮濕。只好退到瀑布對(duì)面的石橋上。星光下的瀑布像條黑亮的緞帶，而下方廣寺投在瀑布上的燈光，仿佛為瀑布開了一扇黃色的窗。剛才瀑布還是氣吞山河，現(xiàn)在已經(jīng)遙掛前川；剛才瀑聲還是地動(dòng)山搖，眼前變得錚錚淙淙。

可惜沒有月亮，如果月下觀瀑效果會(huì)更佳，白居易就有“天臺(tái)山上月明前，二十四尺瀑布泉”的詩句，極言其妙。這天晚上，我們是枕著飛瀑而睡，蓋著星光而眠，連睡夢(mèng)中都有瀑布在激蕩。(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兒媳和孫子還在安睡，我和妻又跑到飛瀑前面?；厥咨贤?，這時(shí)晨光熹微，朝霧彌漫，飛瀑褪去了夜晚的神秘，曙光勾勒出石梁的輪廓，但見“一石橫空，如蒼龍斜臥，而飛瀑自下徑度，澎澎奔騰，真似玉龍?！睆氖褐型鲁龅娘w瀑，由黑色而灰色，由灰色而白色，最后在朝霞下變成一匹美麗的錦緞。望瀑布左上側(cè)，有高臺(tái)危樓，飛檐凌空，即中方廣寺。

晨曦中的群山更加蒼翠，廟墻更見明黃，溪水更顯斑斕。等到我們沐著彩霞，披著朝陽歸來，兒媳和孫子已經(jīng)起床。吃過早飯，孫子急不可耐地拉著我，一路小跑著又向石梁。

我們首先穿過中方廣寺，走到石梁飛瀑的上端。兩股澗水在此合流下墜，我抱著辰辰靠壁下行，唯恐響雷把我們震倒，飛瀑把我們沖走。這里兩崖峭壁對(duì)峙，石梁橫亙其間。瀑布穿梁而出，色如霜雪，勢(shì)若雷霆，云涌濤激，聲振林木，故有“冰雪三千尺，風(fēng)雷十二時(shí)”之說法。我們站在梁旁瀑上，那瀑布在撕扯著你的身體，瀑聲在粉碎著你的思想，我們仿佛化身滿天的彩霞，彌漫的水霧。那不羈的靈魂和矯健的精神，在青山綠水間恣意翱翔。

石梁飛瀑是自然界的一大杰作，世所罕見的“花崗巖天生橋”。 石梁兩側(cè)都是巨巖崢嶸，與石梁連成一體。石梁側(cè)面平展如削，略有上拱，背棱起如魚脊；石梁不僅“闊不容趾”，而且“兩旁皆青苔，濕滑可畏”。更因其下臨高崖深潭，飛瀑轟喧，雖然古時(shí)“有僧從石上往來如飛”，一般士大夫卻無此膽量。王季重僅“探首梁杪一窺，即股戰(zhàn)齒擊”。就是履險(xiǎn)如夷的徐霞客也是“下瞰深潭，毛骨俱悚”。

石梁雄奇險(xiǎn)峻，文人多有描繪，有說“梁如臥虹，中凸端垂，苔蘚滿綴，斑似龍紋”，有說“形如大鯉，屈身顛尾”，有說“似大鵝之頸，自北頸向南啄食”。也有說“形如臥牛”或者“兩龍接舌”。石梁全長6米，梁下有洞2.3米，橋背寬僅0.2―0.3米。橋下一掛飛瀑，落差達(dá)35米，跌入湛藍(lán)深邃的碧潭里，飛珠四濺。山霧彌漫，如遇陽光斜照，虹霓時(shí)現(xiàn)時(shí)滅，五光十色，斑斕多彩。

近代維新人物魏源有詩云：“雁湫之瀑煙蒼蒼，中條之瀑雷硠硠?？飶]之瀑浩蕩如江河，唯有天臺(tái)之瀑不奇在瀑奇石梁。如人側(cè)臥一肱張，力能撐開八萬四千丈，放出青霄九道銀河霜……”是的，“天下瀑布不知多少，天下石梁也不知多少，而兩者結(jié)合在一起，梁以瀑險(xiǎn)、瀑以梁奇，當(dāng)數(shù)石梁飛瀑了?！?/p>

石梁下游，仙筏橋畔，徐霞客已化身一座雕像，將石梁飛瀑癡癡地守望。他第一次游石梁，先是從下方廣仰視，但見飛瀑如在天際，作整體觀察。待從斷橋返回，已是暝色四下，仍然抓緊時(shí)間“停足仙筏橋，觀石梁臥虹，飛瀑噴雪，幾不欲臥”。翌晨，顧不得用餐，“即循仙筏上曇花亭”，近觀梁瀑；后又臨險(xiǎn)“從梁上行”，遇橫石而回。這還不夠，又“循寺前溪，復(fù)至隔山大石上，坐觀石梁”，直到寺僧催他用飯才離開。第二次游天臺(tái)山，“過上方廣寺，抵曇花亭，觀石梁奇麗，若初識(shí)者?！币淮萌税仙缴嫠?，三上臺(tái)山、六觀石梁，一片癡情，傳為佳話。

石梁飛瀑上下，曾棋布著三座寺廟?！段饔蛴洝费裕骸胺鹧?，震旦方廣圣寺，五百大阿羅漢居焉?！倍灏倭_漢又與田橫部下五百壯士有關(guān)。傳說田橫率五百壯士欲跳海自盡時(shí)，得到觀音菩薩的指點(diǎn)，讓他們赴天臺(tái)山修道護(hù)法。田橫果真率領(lǐng)五百壯士來到天臺(tái)山。后來，田橫被迫去洛陽，于途中自盡。五百壯士聞?dòng)?，集體跳入石梁橋下的深潭。觀音菩薩感于五百壯士的忠誠剛烈，急令潭中盛開五百朵碩大的蓮花，一一托住五百壯士，令他們?cè)谑簶驅(qū)γ娴闹蟹綇V寺棲住護(hù)法。因此，天臺(tái)山便成為五百羅漢的道場(chǎng)，國清寺、方廣寺、高明寺等都建有五百羅漢堂。

現(xiàn)在，上方廣寺早已毀于大火，下方廣寺保存著東晉時(shí)期楠木雕刻、國內(nèi)歷史最悠久的鍍金五百羅漢像。中方廣寺的曇華亭內(nèi)，雕有栩栩如生的微型五百羅漢像。曇華亭原有一副膾炙人口的長聯(lián)：風(fēng)聲、水聲、蟲聲、鳥聲、梵唄聲，總合三百六十擊鐘鼓聲，無聲不寂；月色、山色、草色、樹色、云霞色，更兼四萬八千丈峰巒色，有色皆空。十分貼切地道出此地意境。

南宋陳知柔有首七律，從橋、泉、寺、茶四個(gè)方面描繪出飛瀑的全景：“巨石橫空豈偶然，萬雷奔壑有飛泉。好山雄壓三千界，幽處常棲五百仙。云際樓臺(tái)深夜見，雨中鐘鼓隔溪傳。我來不作聲聞想，聊試茶甌一味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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