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文明的黑罐子里,藏著克蘇魯 (上) | 科幻小說

1月,「不存在科幻」的小說主題是「人體的改造與進化」。
上周我們讀到了兩篇賽博主題的作品,分別講述近未來的虛擬現(xiàn)實技術,和遠未來的階級分化的賽博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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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使用技術進化和改造自身的程度足夠大,也許人類會成為不同的物種,那時后,物種之間還能夠和平共存嗎?
本周,為大家?guī)韮善P于進化改造導致物種沖突的小說。
今天這篇小說,講述了人類用技術改造自己外形的時尚,也告訴我們一段,地球上的某個時期,蜜蜂和螞蟻間一段相似的歷史。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樊一霖 |?生活在深圳的游戲程序猿,加完班回家的深夜里會寫點什么。
融合式接觸(上)
全文約25400字,預計閱讀時間50分鐘
第一章
我坐在實驗室的窗戶前,看著窗外高聳的透屏工廠。雨水落在其用透屏砌成的晶瑩表面上,騰起一片片的白霧,把無數(shù)透屏一起播放著的時尚品廣告艷麗的色彩朦朧。在這些迷離光照的映照下,我看到了兩個月前我守著的那塊工地上立著個破紙箱的影子,它在雨中搖晃著,已經(jīng)搖搖欲墜。紙箱中突然鉆出了個佝僂的人影,黑黑的,我看清了他手里的亮點,那應該是一塊個人透屏。透屏被捂在他的臉上,我隱隱約約看清了一雙瞪大的眼睛,像是怨靈。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他爬了起來,就像背著一塊巨石,上身前傾,幾乎和地面平行。用這個奇怪的姿勢,他向實驗室這邊走著。越來越近,我看到他那成簇的頭發(fā)垂在地上掃來掃去著,不停地蘸起更多的泥漿來。
就在這時,工廠的透屏統(tǒng)一了步調,一同亮起了紅光,綠字出現(xiàn)在這紅色背景中,一個年輕奶氣的男子聲音響起:“加德曼,讓所有在一起?!奔t色的光穿透了那個人的皮膚,映出了血液的流淌和肌肉的跳動。他停了下來,試圖抬頭看那些透屏,身體扭曲成了不可思議的姿態(tài)。我突然覺著他挺直了腰板,整個世界隨之發(fā)生了形變,工地卷成了蝸殼,透屏工廠壓成了飄雪的玻璃球。
那個人影回過頭來,他看到了窗子里的我。對視著,我仿佛看到了他顫抖著的眼球里帶著的憤怒。突然,像是退化成了一只蜥蜴,他俯身用四肢向我快速爬來,那速度快到我不敢眨眼睛,生怕只能捉住殘影。然而一瞬間,透屏切換化妝品廣告間隙的黑暗給了他庇護,我用力貼在窗戶上還是不見了他的蹤跡。
也許是走了吧,我心里想著,準備挪回桌子繼續(xù)工作。就在這時,咣的一聲,那個人貼在了窗戶上。擠壓在玻璃上,透明如膜的皮膚流著膿漿,其下的肌肉血管內臟都清晰可見。他瞪眼看著我,那是仇恨,無人可以撫平的仇恨,他掀出了背心里一塊塊破舊透屏穿在一起的腰封。那些透屏上,破爛導線交錯,他伸手撥出了一根特別長的。攥著那根導線,他張嘴說著什么,只是雨聲將其內容淹沒了讓我沒有聽清。然后他閉上了眼,插入了導線,腰封上的透屏一同爆炸,把他變成了肉泥,各種內臟更是糊在了實驗室的防護玻璃上,慢慢地向下滑動著,留下了一道道紅黃交錯的痕跡。
心跳加速,頭皮發(fā)麻,想嘔吐,我心里一緊,向后縮了兩步,然后跑出實驗室叫來了情報部的人。
我被帶回實驗室里詢問著發(fā)生了什么時,看到保潔人員也已經(jīng)趕到。“又是一個被透屏和康樂因搞得家破人亡的可憐蟲?!蔽易匝宰哉Z著,腦子里閃出了讓自己都驚恐的想法:“也許吧,剛才把我炸死了也應該算罪有應得吧。”
我,我有罪,我的罪惡來自我的工作,我在加德曼這家世界排名第一的公司任職。而我眼前的這座如同堡壘般的透屏工廠是加德曼的生產(chǎn)透屏的地方,和我一樣,也是幫兇。透屏是統(tǒng)一了桌面電腦和移動電話的產(chǎn)品,得益于最近幾年材料工程的進步,它的屏幕,處理器和所有其它零件都是透明材質制成,這讓它表面上看是一塊通體如水晶般透明的屏幕。那座工廠每天至少能生產(chǎn)上千萬臺透屏,這讓全球幾乎達到了人手一臺的程度,這給了加德曼公司通過透屏信息監(jiān)管影響人們思想的可乘之機。
加德曼公司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宣傳著自己的時尚產(chǎn)品,以此引領著東亞的審美。加德曼公司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由加德曼家族建立時,僅僅是一家賣奢侈品的公司。那時的美國社會還是以成熟健康為美,加德曼公司卻趁著女性開始獲得工作的時機,開始宣傳骨瘦如柴,形似幼體的模特。被很多人嘲笑著,公司卻在八十年代以占據(jù)著的時尚話語權斂走了巨額的財富。隨后的九十年代,大批模特為了保持消瘦而吸食毒品的丑聞被曝光,聽說公司被情報部門監(jiān)管,也許是收到了指示,公司業(yè)務轉入了東亞,成就了日韓的男性偶像行業(yè),順便把影響力輻射至了龐大的亞洲市場。然后,莫名其妙地,就像是證明了自己后獲得的獎勵,加德曼公司收到了來歷不明的技術支持和資金儲備,透屏就這樣被生產(chǎn)了出來。
然而,甚至它的普通員工們都能時刻感受到一種無意識的奇怪情緒,就像是想掙脫鎖鏈的沖動。原本只注重投入產(chǎn)出比的公司,竟然在幾年前斥巨資建立了基礎學科的研究院。研究院下的幾個分院零星分布于公司巨大的透屏工廠周圍,它們算是在物理、數(shù)學、生物和材料工程方面后來居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處在世界頂尖水平。而我就在研究院下的生物所進行研究工作,在這里我更是犯下了我的原罪。在這里,我研究出了一種叫作康樂因的合成物質,這種物質會讓人產(chǎn)生精神依賴性,將其涂抹在人類的皮膚表面會讓毛囊退化,角質膜薄到幾近消失,長時間使用還會導致肌肉的退化,同時雄性激素幾乎會被完全抑制。康樂因的發(fā)現(xiàn)并沒有被公開發(fā)表過,而是被情報部接收,隨后就被添加到了加德曼的化妝品中。搞不清楚公司高層的布局,公司通過透屏開始鋪天蓋地地宣傳薄膜皮膚的審美,沒幾年,東亞的這幾個國家就以此作為了流行。越來越多的人癡迷于加德曼的化妝品,不少人甚至為此瘋癲上癮到傾家蕩產(chǎn)。雖然我左右不了什么,但是這和我兒時曾經(jīng)的當科學家造福人類的理想相去甚遠,這就是我的罪惡,然而作為小研究員的我現(xiàn)在還沒有贖罪的機會,更沒有反抗的可能。
第二章
兩個月前,在生物所后面,物理所大型粒子加速器的建筑工地下,在一堆黏在一起的數(shù)十噸螞蟻尸體中心,一個黑色罐子被挖了出來。那個罐子毫無疑問不是在地球上自然形成的,它是一個完美的圓柱體,表面光滑,通體黑色,水桶大小,卻有著驚人的十噸重量,后被鑒定,它和那些中古螞蟻在那里埋了至少一億年的歲月。我和馬冰就被研究所派了過去,和其他研究所派出的研究員們一起指揮現(xiàn)場,并發(fā)現(xiàn)了一座長寬深千米見方的螞蟻巢穴遺跡。
這極有可能是史前文明存在過的證據(jù),想著這對于全人類的意義,起初我是無比興奮的。然而也許是公司高層看到了什么機會,他們決定冒一次險,并沒有把這個發(fā)現(xiàn)通告政府,而是設立了及其嚴密的保密措施,情報部甚至還派來了上百人的安保人員。這意味著,如果執(zhí)行得當,這個發(fā)現(xiàn)將永久封存無法公開,我感到心一下子冰冷了下來,然而我是個小人物,又能決定什么呢?
公司把黑色罐子塞在一輛渣土車里運到了工廠內的核避難所,我們在確認了沒能再挖到新的東西之后,也帶著成噸的螞蟻標本回了生物研究所。昨天研究所里還熱熱鬧鬧的,在我們運回標本那天,突然變得空蕩蕩的了。所有保密級別不夠的人員都被放了假,除了那些持槍巡邏的保安,只有老湯和所長在等著我們。
馬冰剛回研究所,就被所長拉去訓話了。而老湯則在所里的食堂里給我擺了個宴席,除了最基本的關心,他還跟我提到這次任務的保密費和獎金的事情,試圖是讓我穩(wěn)定情緒。怎么說那,我不想自己的想法這么容易被人看透,但是跟我談話的是老湯,他說的話是管用的。老湯是所里除了所長資歷最老的員工,還是我在上家生物所的專家,是他介紹我來這里的。他是一個非常令人舒服的人,而且工作任勞任怨,連續(xù)工作住在所里幾個月都不是問題。我們都很喜歡他,也都曾經(jīng)覺著他遲早會成為副所長,畢竟那是他應得的。
與此同時,公司的高層都涌向了工廠內的核避難所,物理所的研究員們卻拿那個罐子束手無策。那幾個搞物理的光是解釋這個罐子表面的材料時就是滿頭大汗的,又是什么弱力讓原子核緊密排列了,偵測射線無法穿透,又是什么照射在上面的電磁波會被束縛,就跟被完全吸收了似的。最后我搞明白了的是,那個罐子的科技水平遠超現(xiàn)在的我們,研究員們連個原子都切不下來,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樣子。曾經(jīng)有人提議使用新建的高能粒子對撞機轟擊其表面試試,后來在會議上也被另外一批人制止了,他們喊著,什么都不發(fā)生還好,如果誘發(fā)了罐子材料向正常態(tài)的轉移,將會釋放出比人類的核武器總和還大幾個數(shù)量級的能量,地球都有可能被炸成兩半。在聽到這些話后,公司高層召開了沒有技術人員參加的會議,我只是聽老湯說,大家吵得特別厲害,事情就這么僵下來了。
研究那些中古螞蟻標本的我們倒是順利一些,我們甚至發(fā)現(xiàn)了包裹在奇怪綠色分泌物結晶中,一些沒有保存完整的螞蟻有機體。它們除了更大些,確實在外形上和現(xiàn)在的螞蟻沒什么區(qū)別,只是外表殼薄得跟膜似的,上面一點毛都沒有。更多的解刨也在論證著之前的觀點,至少是在神經(jīng)系統(tǒng)上是這樣的:雖然神經(jīng)束要粗大不少,那些中古螞蟻確實也只有那么幾十萬個神經(jīng)元,就那么幾個神經(jīng)節(jié),不太可能有什么個體智慧。
當然這還不夠,我們研究所還是那么冷清,這讓卡所長甚至有些憤怒。反正我們幾個都不能回家,他就逼著我們夜以繼日的節(jié)奏去不斷地分析著那些螞蟻。講真的,那些螞蟻怎么看都和現(xiàn)在的螞蟻沒什么兩樣,就是更大一些,也許是僅僅是習性的不同讓它們筑了那個巨大的巢穴。我們幾個開始討論,如果好好去找,說不定全球還是能找到那樣的蟻巢的。只能等基因提取,這平庸的結果讓我有些失落。而且我覺著我們這就是在胡鬧,這些東西應該交給國家,我不想如果真的有什么重大發(fā)現(xiàn)又變得跟康樂因一樣被公司封存和利用。雖然不敢去表達這個想法,我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息影響了馬冰,他也變得有點懈怠了。這讓所長暴躁了起來,他曾經(jīng)好幾次凌晨1點來實驗室里點名,然后一個個地把我們叫回來繼續(xù)上班。
后來所長終于開心了一些,因為對那個罐子無從下手,公司的一些管理人員開始跑到我們的辦公室討論那個罐子是這些螞蟻造的可能性。我們卻有點不勝其擾,誰能受得了一天幾十遍地跟人解釋腦容量,神經(jīng)規(guī)模和智力水平之間關系的基礎知識。能有人問是不是這種螞蟻有了文明高度發(fā)達的集體意識和集體智慧,我倒是會慶幸那么一些,因為那真的還有一定的探討價值。不過問題還是出在那些螞蟻的個體上,它們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還是太簡單了,個體還是會移動的,隨時會死亡的不穩(wěn)定存在,生物素的處理和釋放效率又如此低下,還不是那么準確。我們自己也花了大量時間討論過,甚至還搞了一個計算機數(shù)學建模模擬,結論是,至少螞蟻能用群體智慧造就高科技文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三章
今天早上,我們終于完成了那些螞蟻的基因圖譜分析,而它們的克隆胚胎也已經(jīng)進入了穩(wěn)定期——那些人看到活著的,傻傻的,爬來爬去的螞蟻應該能跟我們少說兩句。更重要的是,所長好像一下子心情又好了,來實驗室發(fā)表了一通講話后,淡淡地表示讓我們好好休息一下。
暗暗歡呼,我們心里感覺舒服了不少,下午的時候,我和老湯在實驗室里談起養(yǎng)孩子的事情。老婆在我41歲時給我生了這個兒子,我的第一個孩子,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四歲了,我快兩個月沒見過他了。不過男人談孩子,最后不可避免把話題引向了其中的辛苦和自己因此被嚴重擠壓的業(yè)余時間的方向上。
“應該把你們孩子煮了吃掉,然后再把骨頭扔出去,就跟那些難民似的!”馬冰聽著我們的討論,不停地晃著頭,突然就跑到我們身邊咧著眼角對我們吼著。這一下子我想起了去因破產(chǎn)而產(chǎn)生的難民聚集地時,我們在那調查傳染病的見聞——都是些可愛的小孩子,餓得幾乎只剩骷髏,小腹鼓脹得就跟球似的,一排排地擺在地上當食物被販賣著。心里發(fā)著慌,我的頭皮發(fā)麻,怒視著馬冰。我盡量說服自己他并沒有惡意,至少也不是在針對我的。他就是有點不正常,曾經(jīng)跟愛狗如命的同事繪聲繪色地描述過狗肉的烹飪方法,尤其是他家的狗該怎么吃更好,更不用提什么要吃掉老湯家的小鳥等一些其他的事情了。
下午在研究所食堂吃飯時,我和老湯坐在一個角落的位子,遠遠地看著馬冰一個人吃著飯。他因為小時候干了很多農活,他皮膚黝黑粗糙,膀大腰圓,面相更是讓人懷疑他有蒙古人的基因。窗外的馬路上走過一位撐傘女孩,馬冰一直晃頭盯著她,還用臼齒用勁咬著筷子,等那姑娘走遠了,他才重新呲牙咬起盤子里的那些肉來。目睹了這一幕的我心里又不舒服了,我感覺他就不是一個人類,更像是非洲草原上的一只豺狼:“冰哥不會真的想吃人吧,如果他以后交到女朋友是不是要抑制自己吃人的沖動?!碑吘棺屗愕糜行┰?,我在食堂吃飯時跟老湯偷偷說著。
“他交到女朋友還得靠運氣,他不太會以一個正常人類的方式思考問題,就好像根本不知道一個人的感受。”老湯瞪著最近熬黑的眼圈說著,趕緊喝了口水沖了下噎在食道里的食物。脾氣這么好的老湯給出這樣的評價我一點都不覺著意外,他曾經(jīng)給馬冰介紹過一個女孩,結果馬冰不分晝夜地騷擾她。最后鬧到女孩找老湯投訴這事,當時他真的是顏面盡失。
我嘆了口氣,我和老湯知道其實他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兩年前剛來時,馬冰挺單純的,更像是一個孩子,還挺上進鉆研那種,所里的很多成果都是出自他的手。然而沒多久,他喜歡上了所里的一個小妹子,沒有受太多教育那種。他在她身上花了很多錢,主要是讓她滿足在穿著打扮上的消費,結果最后那個小妹子跟一個無業(yè)青年跑了。我們甚至還見過那個戴耳釘?shù)男』镆幻?,跟現(xiàn)在的很多把自己打扮得不男不女的男孩一樣,他骨瘦如柴,還總是自吹自擂著,特別目中無人,當然他也有著這幾年特別流行蛋膜皮膚,那層皮薄得都能看見肌肉和骨頭了。這也算是我制造出的康樂因做的孽。現(xiàn)在更嚴重的是,現(xiàn)在那些流行歌星影星都那個德行,他們在透屏上沒完沒了地蹦跶著,一句話就能那些小姑娘刷掉自己一年的收入買一些含有康樂因的化妝品。
當時的馬冰確實是受了打擊,不過后來又追求過幾個普通的小姑娘。結果有個女生對他厚實的皮膚冷嘲熱諷。還有一個姑娘跟馬冰約會時,只是低頭玩著透屏。好不容易說句話,她則說自己在攢錢,她愿意為某個男星排卵,然后高價買那個男星的精子搞個體外受孕,再想辦法自己生下來。馬冰很不開心,調侃了幾句,然后被要求滾得遠遠的。受了刺激的他那晚跑到實驗室里給自己注射了過量的康樂因,然后悲催地發(fā)生了抗拒反應,只能被送到醫(yī)院急救。出院的他皮膚并沒有變薄,頭卻顫個不停,他回到家里就把養(yǎng)了一年的兔子親手扒皮,然后燉著吃掉了。從那之后我們就沒見過他正常的,經(jīng)常不經(jīng)大腦就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就和剛才說的那些差不多。
估計老湯想到的和我差不多,所以他也一直低頭吃著飯,好像是懊悔著自己剛剛說的那句話。快吃完飯時,老湯抬頭看了我一眼:“所有事忍忍,適應一下就好了。對了,那些螞蟻的克隆體還得幾天才能出來,有我們盯著,吃完飯你就回家看看吧?!?/p>
“這不好吧,畢竟……”說著我起身拿起了餐盤,看見老湯在點頭:“我打過招呼了,所長下午已經(jīng)審批。還有,注意保密,情報部的人到處都是?!?/p>
“知道了!”聽著身后老湯爽朗的笑聲,我跑了出去。進了研究所車庫,我費勁地把車從一堆公司情報安保的黑色皮卡里挪出來,然而研究所門口的三道檢查花了我不少時間。
這兩個月來的疲憊讓我有些恍惚,路上一串串被甩在后視鏡里的的車燈晃得我心里有些發(fā)慌,然后又想到了馬冰今天下午說的那些話,我感到了自己的驚恐,感覺他的人性似乎已經(jīng)被加德曼影響著的社會給壓扁了。抑制著自己的情緒,我又把油門踩得更深了一些,在車流的縫隙里輾轉騰挪,我必須得在兒子睡覺前趕到家里。
終于到家,我輕輕打開家門,看到自己的兒子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小手里端著一個小碗,正用小叉子安靜地吃著水果。他小小的眉毛垂向眼角,就像一個大人一樣若有所思。他轉身發(fā)現(xiàn)了我,并沒有興奮和開心,而是稍帶傷感地喊了聲爸爸。
“爸爸,它說要買東西,然后爸爸就回來了。”兒子用一個孩子不該有的嚴肅表情說著。
“誰說的啊,我的孩子?”我壓抑住憤怒,輕聲詢問著兒子。
“我想買東西,它告訴我的。”小嫩手指指著被妻子遺忘在沙發(fā)上的透屏。
窮困潦倒的勞工就是用相同的姿勢端碗攝入那些僅夠維持熱量的食物,然后又把辛苦賺的錢在透屏上花掉,根本沒有獲得什么,那是前段時間我在工地指揮時親眼所見的。無比的焦慮,我害怕自己的孩子陷入貧苦又被控制的生活,在那樣的生活里,享受所愛事物的自由將會被剝奪,能做的只有每天辛苦地把石頭推到山頂,然后無助地看著它向山腳滾落,天天重復循環(huán)而又毫無所得。等兒子這批兒童長大時,平民的財富是不是已經(jīng)完全被榨干,如果反抗是不是會被逼成像是馬冰那個樣子?到時,絕大部分人類會不會完全淪為用于生產(chǎn)和消費商品的工具?心跳紊亂,頭冒冷汗,我疾步走進浴室洗了把臉。抬起頭,我看著鏡子里初現(xiàn)老態(tài)的自己,淚痕印在了我的臉龐上。老天啊,不要讓我的罪過產(chǎn)生的惡果也落在我兒子的身上,雖然我現(xiàn)在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輕輕的敲門聲叫了起來,那是來接我的一個班的情報保安。等我到了研究所才知道,那個罐子昨晚被運到了我們的研究所里,然后就打開了。
第四章
咣當咣當?shù)母吒曉谡緷M持槍保安的走廊里回蕩著,我跟在衣著光鮮的余瀟后面。她脖子上透明到快看到血管的皮膚,明顯在長期使用著公司最好的康樂因化妝品,雖然她是知道康樂因的副作用的。她現(xiàn)在是副所長了,被命令把我?guī)нM來,但是昂著頭的她一點不想搭理我,甚至有把我當作不存在的意思,就好像是如果我不在了,她那一段屈辱的外聘經(jīng)歷也就消失了。
剛來時,余瀟只是一名外聘員工,是我的助手。那時,不是生物相關專業(yè)的余瀟幫我們做些雜事,想要轉正的她可以說相當努力,只不過能力和學歷都實在是不符合卡所長的規(guī)定,我們不能破例。那時的她因為薪水不高,只能住在貧民窟邊緣,生活省吃儉用,因此長得一般的她那時的打扮是那么樸素,說話做事總有一種躡手躡腳的意思。余瀟是家里的唯一的孩子,所以母親不太贊同她外出到這座城市打工,當然她的生活狀況都是沒讓家里人知道的。“出來打拼,努努力,說不定會有奇跡發(fā)生哪?!彼?jīng)跟我這么說著,讓我心生憐憫,她那透支著身體和精神的努力,像是一種乞求。
雖然保密級別比老湯還高,但在我們忙得昏天暗日的兩個月里余瀟從來沒有來過。今天終于回研究所,她一定是用心打扮了,香水味都有那么點濃,扭動著的屁股,低腰的褲子上側還隱約露出了半透絲制內褲的一角。半透內衣,我尋思著,我不得不又懷疑起所長的品味來。當時余瀟作為我的助手,她的長相和氣質我是清楚的。但已經(jīng)四十多歲的卡所長卻從一天起就說她天資極佳,一定要親自培養(yǎng),還不停得跟她強調她只要聽自己的就夠了,甚至當著我們的面夸贊她的美貌。一段時間后除了馬冰之外的所有人都懂了,所長一來指導,我們就打咖啡的打咖啡上廁所的上廁所,以盡可能自然的節(jié)奏陸續(xù)離開。沒兩年,比之前輕松很多的余瀟就拿到了研究員的最高職稱,還發(fā)了很多論文,然后就成了我們的副所長。
有一次,馬冰在實驗室里叨叨著為啥她穿衣服這么包身,還穿透明內衣。我們嚇壞了,我趕緊開玩笑說馬冰咋知道穿啥內衣的,一定當處男當太久了,自己想象出來的。馬冰正要解釋,就被沖上來的老湯把頭按在桌子上。老湯一邊用著勁一邊說等給他介紹個對象,馬冰在下面憋紅了臉,只能嗚嗚嗚的,然后就是我們的哄堂大笑了。
現(xiàn)在想想,老湯簡直是救了馬冰的命。余瀟一年前當上了平權組織的地區(qū)代表。那個組織也是公司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秘密運營的,起初創(chuàng)建目的是讓新興人群的消費能力釋放出來,順便控制他們的思想。令公司意外的是,發(fā)展到現(xiàn)在,像余瀟這樣的代表,一年的奢侈品宣傳獎金就有幾千萬,而且大部分成員已經(jīng)慣用性侵和性騷擾為把柄造謠,配合上透屏的信息控制,那又是致命的武器,這也讓跟余瀟相處稍有差池就得萬劫不復。我還記得曾經(jīng)有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研究員,他曾經(jīng)質疑過余瀟的專業(yè)水平,立刻就被開除了。更慘的是,沒過多久我們一個女員工就投訴他曾經(jīng)摸過自己的腿,隨之而來的就是對他日夜不停的圍攻和辱罵。再也找不到工作,親戚朋友不敢靠近,出門就要被路人指指點點,那位可憐的研究員最后跳了樓。
現(xiàn)在這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平權代表就在我面前,我還不經(jīng)意間瞄了一眼她的腰肢。所幸相安無事,我被帶進了一間擠滿公司高層領導的會議室里,甚至還有最高層的人。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得盯著墻上的一塊透屏,我很容易就找到了站著的老湯,而余瀟走到所長的椅子旁坐下,一會兒就和所長聊起來了,時不時的笑聲是那么的爽朗。所長和她聊著,一如既往地無視著自己定下的規(guī)矩,正使勁地抽著煙,還時不時得幫邊上的高層領導點上一支。
我抬頭看著那塊大透屏,也許是怕有什么輻射跑出來,那個罐子在被厚實鋼板包裹著的放射室里,它的中間裂開了一條光縫。
“它開了多久了?”我挪到老湯身邊問。
“昨晚就開了,想讓你好好陪下老婆孩子,所以早上才去叫得你。”老湯小聲回答我。
“怎么開的?”
“自己開的?!?/p>
“自己開的?然后你們就站在這里看著?”
“當然不是,它幾個小時前開始說話了。”
“現(xiàn)在沒有說話啊?!蔽矣行┏泽@,不經(jīng)大腦地反問。
“它在等馬冰,不知道為什么它要求來見馬冰,而且只和馬冰說話?!蔽以诶蠝樕献x到了一絲不悅。
正說著,我們從屏幕上看到了馬冰走進來,只是穿著平時那套襯衫牛仔褲,不過不近視的他竟然帶了副眼鏡,而那幅眼鏡都快被他顫著的頭給抖掉了。
“我來了,按照約定沒穿防護服?!瘪R冰挪了個椅子坐在罐子邊上。
“我已經(jīng)聞到了,那我也來了?!蹦鞘且粋€女聲,應該是那個黑罐子發(fā)出來的。
先是聽到屏幕音響里發(fā)出的嗡嗡聲,緊接著會議室里的人們發(fā)出了驚嘆聲——大家看到了一只體型巨大的蜂類從黑罐里飛出來了,它在盤旋兩圈后又落在了黑罐子的上。
監(jiān)控攝像頭拉近聚焦后,我發(fā)現(xiàn)雖然比黃蜂還要大,其實它的外形更像是一只蜜蜂。它全身覆毛,口器是吮吸式而非咀嚼式的,而且沒有黃蜂和螞蟻的細腰,看起來圓滾滾的。
“漂亮的寶貝,我們上次談到哪了?!瘪R冰故意轉著眼珠,好像是在自我暗示自己很聰明,不過我明顯感到了他聲音的顫抖。
“我們輸?shù)袅藢S蜂的戰(zhàn)爭……”黑罐子的聲音拉得挺長的。
“哦,對對對,文明發(fā)展二十萬年后,你們分化成了兩個種族,分別和現(xiàn)在的蜜蜂和黃蜂很像,然后倆個種族之間爆發(fā)了戰(zhàn)爭?!瘪R冰的眼珠左右上下地掃著,那副眼鏡的鏡片應該是塊透屏,他正在按照提示說著話。
“嗯,是的,歷史資料上記載了,在我出生前的五百年,黃蜂在我們的兩座重要的蜂巢城市投放了兩顆裂變炸彈,然后科技軍事和生產(chǎn)力都落后的我們就投降了。”
“所以你們在那個時候沒有那種裂變炸彈?”馬冰繼續(xù)按照提示問著。
“當時是沒有,我出生的時候就什么都有了,比如說你帶的那個眼鏡,我們使用的是植入型機械復眼,所有個體都被免費植入。那個東西能時時刻刻給我們傳遞信息,世界是什么樣子的,要怎么看待簡直全是它告訴我們的。被誘導著,我的同胞幾乎全變成了工作完回到家里就躺著看復眼的樣子,甚至錢怎么花都還聽它的??傊阕詈檬前阉耍液弈切〇|西。”
“好好好,你們被黃蜂打敗了之后那,它們沒把你們吃掉?”馬冰摘下了眼鏡,繼續(xù)問著。
“那些自大又粗魯?shù)狞S蜂?他們覺著自己是文明先進的,只是把我們的兵蜂都轉換成了工蜂,然后讓自己的兵蜂駐守在我們這里,偶爾還用我們這里當基地再打打仗什么的。后來因為他們老是在我們周遭打仗,也就把我們這里當作后勤基地發(fā)展得不錯,有段時間我們的經(jīng)濟體量甚至要超過黃蜂的母巢了。”
“那你們就應該趁機去搗亂,給黃蜂點顏色看看?!瘪R冰說這話時張著嘴,做出一個要撲咬的動作。
“他們的軍隊在我們這里哎!雖然沒有明搶,不過我們被逼簽了一些協(xié)議,然后經(jīng)濟陷入了危機,大家的勞動成果就慢慢被吸走了。后來我知道的是,其中一部分資金流進了我們的大眾娛樂市場,我們蜜蜂之中的一些雌蜂被挑選包裝了出來,被夜以繼日的宣傳。那些家伙都是我們的變異種!細細的腰,長長的肚子,它們甚至還做裂嘴手術給自己裝上了顎,怎么看都像是黃蜂的雄蜂!”
“是的,是的!我們這里也一樣!雄蜂在你們社會里也只是負責和蜂后交配繁殖,不工作和戰(zhàn)斗是吧?!?/p>
“你剛才說什么?現(xiàn)在只有蜂后有交配權了?”
卡所長聽到這里,一下子臉變得猙獰起來,夾著煙的手都不穩(wěn)當了。
“是啊,不光蜜蜂,螞蟻也是這樣的。”
“螞蟻?哈哈哈,螞蟻,哈哈哈!”黑罐的聲音有些瘋癲了。
“馬冰就是個弱智,咋安排的來著??!”卡所長終于忍不住低吼著。?
“那個東西油炸一下可好吃了,你還不知道是吧,就是你罐子附近……”馬冰還沒說完,就沖進來幾個穿防護服的人,一個人架住他示意出去,另外一個大聲地說說:“馬冰你媽出車禍了,趕緊去醫(yī)院看看。”
“你們放開我,我媽幾年前就死了?!瘪R冰瞪大眼喊著,掙脫了出來,而進去的人躡手躡腳得不敢多動,只能看著他跑回罐子那邊。然而罐子沉默了,那只蜜蜂也早就鉆回了罐子里。
會議室里一下子鴉雀無聲,甚至沒有人敢動,就像是時間靜止了,直到有人提議在午飯前開個會討論下,人們才又都低頭掏出各自的透屏來。
第五章
沒完全了解情況也不清楚他們的安排,我有些摸不到頭腦,然后就被老湯拉出了會議室。他馬不停蹄地帶我去了克隆實驗室,讓我?guī)退⒓创呤炷切┛寺∮左w。于是我和老湯就一起干起活來,一邊干著,還是一頭霧水的我終于忍不住問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昨天中午的時候,黑罐就開始說話了,不過它只是重復地要求人們把他帶到這里來,并要求只和馬冰交流。昨天晚上罐子到了的時候,只有我和所長被通知了此事,至少我是這么被告知的。”老湯這樣回答著我。
“難道是在現(xiàn)場挖掘時曾經(jīng)偵測到過到馬冰?那我是不是也有被它選中的可能?!?/p>
“誰知道那?把黑罐送過來的那幾個物理學家怕得要死,一直說小心小心,我們只好把它放進了有防護鋼板的放射室里,誰知道那能有啥用不。然后所長去和情報部的討論了很久,所長一直說這么重要的事情,衛(wèi)星無線什么的都不可靠,情報暴露的可能性總是有的。最后情報部的人被說服了,于是就連夜在放射科和會議室之間拉了根線。他們搞完時,都快凌晨四點了,馬冰這才進去和它進行了接觸,不過它之前一直躲在黑罐里不出來,而且感覺套出來的信息都不是領導們想要的?!?/p>
“那我們目前知道什么?”
“它說自己是它們種族最后的幸存者了,剛剛休眠起來,特別想聊聊?!?/p>
“那你們搞清楚他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會滅絕了嗎?”
“領導們不關心那些,他們只想要通過哄騙獲得它的科技,只不過馬冰表現(xiàn)得一直不咋地啊?!?/p>
和其他文明接觸,這是人類歷史上如此重要的時刻,也許能讓我們更好地認識我們的文明本身,人類由此說不定會邁出新的一步。然而信息被一家公司封鎖,給那個文明甚至沒有表現(xiàn)出人類的什么美德,現(xiàn)在就像是一場鬧劇。不過,我沒敢跟身邊的老湯表達自己憤怒的觀點,我們平時懼怕的情報部現(xiàn)在就在這座建筑里,小心是必須的。
不得不欽佩老湯,所長在中午陪公司領導們吃飯回來后,就把我倆召到了所長辦公室。隔著透屏,隔離室里的馬冰已經(jīng)在被罵了,所長罵累的時候他還想趁機反駁,不過已經(jīng)結結巴巴了。那也再次激怒了所長,然后馬冰就只能在所長劈頭蓋臉的辱罵中自己叨叨什么了。等所長縮坐著連抽兩根煙后,對我和老湯的訓斥開始了,什么平時太懈怠了,關鍵時刻只能干看著,什么沒有進取心。老湯等他說完,才抬頭笑瞇瞇地說那些螞蟻的克隆體下午就能分化成型,說不定能給點幫助。
所長不說話看著我倆,問具體什么時間可以給出初步結果,老湯說應該在余瀟進去后一個小時內。所長又想發(fā)火,咬咬牙忍住了,問我們倆為什么還在這里站著,不趕緊去盯著。隨后他就不管我們來,而是像對待三歲小孩一樣開始教屏幕里的馬冰說話,我倆就趕緊出去了。
早到其實沒有意思,我和老湯慢慢地走著。在走廊里我們看到,又是光屏又是攝像機又是化妝師,好是熱鬧。我以為我們這里變成了公司的直播部門,老湯趕緊跟我解釋,說是下午余瀟要去和那只蜜蜂溝通,順便要錄個像,說不定以后時機合適了,再公布出來。我意識到了這應該是早就安排好的,只是早上的鋪墊好像是不太順利。
我們只催熟了二十個個體,因為催熟有提高變異率的風險,現(xiàn)在我和老湯正在克隆間里一遍遍地檢查著被催熟的蟲體。我看著那些逐漸形成器官的細胞預估著他們成熟的規(guī)模,然而怎么算,神經(jīng)節(jié)的數(shù)量都不超過50萬個。
“不會我們又白忙活一遍吧?!蔽覍蠝钪?。
“再等會兒,看下那只長得最快的,看下它的眼睛?!崩蠝钢囵B(yǎng)試管,讓我把電子顯微鏡挪過去。
“復眼?巨大的兩只復眼?”
“是的,我們明明提取的是螞蟻的基因,卻克隆出來了一只蜜蜂!”
“而且看體型規(guī)模這些蜜蜂克隆體應該是那只蜜蜂的同類,他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規(guī)模一定無法讓其擁有那樣的智慧!”我一時沒有壓住我的聲音。
“智慧絕不是那支蜜蜂本體的!這個要告知他們!”老湯拉著我就向會議室跑去,解釋半天后守門的情報保安才開了門。擠到所長面前,我剛想說話就被制止了,順著所長手指的方向,我把目光放在了大屏幕上。屏幕中被幾臺攝像機環(huán)繞的余瀟脫掉了膠皮手套,把手伸進了黑罐里,透過手和罐子口的間隙,我們能看到里面正在高頻閃爍著各色的光。
“這是怎么了?”我不顧和所長說話的語氣問道。
“那只蜜蜂說只有這樣才愿意和余瀟交談。”叼著的煙自己燒了一大半,所長說話的輕微顫動把煙灰給抖了下來。
“這么做風險實在是太高了,誰知道那是在做什么?!崩蠝谶吷闲÷曊f著。
“我們已經(jīng)討論決定了,她就該好好執(zhí)行?!笨ㄋL說著回頭看了我倆一眼:“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余瀟這都進去了一個多小時了你們才來!”
“通過查看那些克隆幼體我們發(fā)現(xiàn),極大的可能,那些螞蟻就是那只蜜蜂的同類,或者是它的同類被轉化而來的。而且這種蜜蜂沒有那么發(fā)達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極大的可能,那個高級智慧并不來自那只蜜蜂本體?!蔽冶緛硐胝f得簡短些,但是還是不可避免得多說了幾個詞。
“難道是那個黑罐子本身,但是有那個必要嗎?科技比我們領先,它根本不需要用一只蜜蜂在我們面前表演。等一會兒余瀟這邊結束了,開個會討論下吧?!彼L說著把煙頭扔在了地上。
這時的屏幕上,余瀟把手拿了出來,重新把手套帶上。幾分鐘后,那只蜜蜂才鉆出罐子,罐子也開始說話了:“所以為什么之前你拒絕脫掉防護服?”
余瀟看了下防護服面罩上的透屏,這樣回復道:“因為我還沒有生育,我不想讓我的后代冒風險?!?/p>
看著會議室的大透屏,我感覺蜜蜂像是伸了一個懶腰,好讓自己能夠忍耐余瀟的謊言似的?!拔覀兎N族負責勞作和戰(zhàn)斗的是雌性,而一次交配后就會死亡的雄蜂們飽受歧視,甚至還曾被當成商品買賣過。后來在我們被黃蜂統(tǒng)治的時間里,因為生產(chǎn)力不足,雄蜂們也開始有工作機會。不幸的是,黃蜂沒有放過他們,一方面給他們灌輸著所謂的審美思想,一方面組織著雄蜂權利組織。我們的雄蜂們對此一無所知,有一些警言也被無視了。他們花盡了賺的錢買黃蜂毫無用處的產(chǎn)品,還只和我們之中長得像是黃蜂雄蜂一樣的家伙交配,當然他們也沒忘了宣稱那是自己的審美和自由。用了四代,我們雌蜂就變成了沒有翅膀,腰身纖細的可笑家伙了,飛就別想了,連爬都費勁?!?/p>
余瀟似乎是明白了它的意思,顯然是有點憤怒,但是她又本能地裝作沒有聽懂的樣子,念著面罩透屏上的提示:"但是你不是那個樣子的啊,為什么啊。"
"因為我在偏遠的鄉(xiāng)下長大,然后靠著學習成績在大城市當了一個機械工程師。"
"那你還是挺厲害的,能告訴我你都造過什么嗎。"余瀟毫無感情地繼續(xù)念著,就像小孩子讀課文一樣。
"你真的這么想的嗎,我讀到可不是這樣的。"
“你只是只蟲子,還敢質疑我?”終于被激怒了,憤怒占領了的大腦里智力的領地,她伸手想去拍死蜜蜂。然而蜜蜂像是提前知道了她的意圖,已經(jīng)迅速飛回了黑罐,然后把它關閉了。
攝像機機后面是各級領導在觀看的事實把余瀟的大腦從空白里拉了回來,余瀟低頭擺出一個可愛微笑,然后抬頭看了下攝像頭,并說她準備離開了。就在這時,伴隨著細細的聲音,黑罐開始高頻閃爍,那些不斷變化著的迷幻彩光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余瀟的眼睛盯著那些光,逐漸得變得無神了,眼球就像是娃娃的似的,左右晃動著。就像是被控制了似的,我們看著她脫下了防護服。她頭頸部的皮膚是那么的晶瑩透明,和漏出的軀干粗糙膚色是如此的不同,讓人感覺她的頭是接上去的。脫到只剩下內褲后,她趴在了地上。胸貼地,頭抬起看著攝像頭,她的屁股也撅了起來?!翱ㄋL,卡總?!彼贿呎f一邊輕輕哭泣著,“剛開始的時候,你說這樣我就能轉正,規(guī)矩都是你定的。”
我轉頭看了下卡所長,這時的他逃避著所有人的目光,根本不知道把視線放在哪里,只能一遍遍地擦著頭上冒出的汗。
“你說我現(xiàn)在得到的比我曾經(jīng)想要的都多,娛樂演員只是木偶,而那些作家和電影導演創(chuàng)作作品都得按照我們的意志,不管他有多出名?!闭f完她就大笑著,明顯帶著嘲諷的意味:“今天我漂亮嗎,你說喜歡我穿上這種的小褲褲,你喜歡!”
那時的我根本沒有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不過那絲罪有應得的快感讓我又看了一眼把自己縮成了一團的所長。然后余瀟爬向黑罐,然后緊緊把它抱在懷里。一道道尖銳的光穿透了她的身體,變得朦朧而有了暖意,然后她的身上開始聚顯一個又一個的綠色光點,越來越多,逐漸布滿了全身。接著,她的骨頭像是融化似的,形狀開始變得模糊,被布滿血管的薄膜覆蓋的眼睛像是還在看著攝像頭,已經(jīng)失去形狀的嘴唇蠕動著,發(fā)出了惡魔才有的低沉怪音:“一切都是我應得的,是我的實力!是我的審美!你們這些賤民,一輩子翻不了……嗚嗚嗚……”
她還想喊,然而耷拉下來的上嘴唇封上的嘴,只能發(fā)出如同哀嚎的聲音。用盡最后的力氣,她想用雙手扒開自己的嘴,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已經(jīng)腫脹到黏連在一起,變成了形同鯨鰭一樣的東西。
會議室里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驚恐地看著透屏。一分鐘之后,余瀟的每一塊軀體都變得癱軟無比,它們就像是閃著光的膠體在緩慢流動,沒一會就變成了在地上的一坨肉泥。
會議室里終于有人嚇得尖叫了出來,還有人吐了。我忍著頭皮發(fā)麻的感覺,觀察著這個還活著的怪物表面。這坨血肉模糊的肉泥上到處都是閃著綠光的斑點,不過還能看到跳動著的內臟。甚至我從中分辨出了它的心臟和肺,它們還在工作著。但消化器官都已經(jīng)破裂,各種消化液從中涌出,消化到一半的食物和糞便也是沾得到處都是。隱約的,那條透明絲質內褲的翻到了它們的上面,骯臟無比。
也許是忘記了她的惡行,我腦子里突然閃過余瀟剛來時的天真樣子,終于我也看不下去了。伴隨著不可名狀的恐怖,我跑出了會議室,然后抱頭蹲在了走廊里。像極了我曾經(jīng)看過的一些小說,那種未知的力量是不是邪惡的,我問著自己,汗不停地從頭頂冒出來。不想讓它們流到眼睛里,我抬了下頭,卻看到正在和情報部領導說話的老湯。
“我會幫忙作證的,不停逼迫你們把監(jiān)控室開到所里的是卡所長?!崩蠝穆曇舨淮?,但是我還是隱約聽到了。
“是的,是他,為了表現(xiàn),置領導的安危不顧,還這么冒險地犧牲了我們的平權代表?!鼻閳蟛康念I導說著,掃視到了我,他的眼神里瞬間露出了殺意。
“沒事的,自己人,自己人?!崩蠝牧讼虑閳蟛款I導的背,然后他倆就各自離開了。
第六章
深夜的亞馬遜森林里一片騷動,鳥群被機場上一排排的商務客機驚擾,四散奔逃。一位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從飛機上走下來,各自低頭看著透屏??ㄋL也混在這群人之中,垂頭喪氣,甚至懶得跟別人點頭哈腰,完全沒了原來的精神。
剛剛在飛機上,他被解除了研究所的負責權,現(xiàn)場指揮已經(jīng)移交老湯,至于職位調整等這次事務處理完之后就會任命。畢竟加德曼公司是仁慈的,不會隨意開除員工,而且是會給他們留下后路的。
領導們都去休息了,新的監(jiān)控室很快在當?shù)匾患揖频昀锉淮盍似饋?,不再顧及通訊安全,影像和我們在研究所的會議室大透屏同步。
此刻我們這邊是清晨,現(xiàn)在的研究所里,除了幾十個的情報部門保安,就只剩我,老湯和隔離室里的馬冰三個。我正和老湯坐在空蕩蕩的會議室里,感覺身上在開了一道鎖后有那么一些憤怒:"到頭來,咱們的命還是最不值錢。"
“顧全點大局嘛,以后你就是副所長了,開心一點,不要生氣?!崩蠝谶吷下N著二郎腿,還是那樣笑咪咪的。
聽著不要生氣幾個字,我終于有點忍不住了,昨天的事情還在沖擊著我的神經(jīng),讓它們變得纖細,稍微的刺激都有可能從神經(jīng)纖維里溢出,變成一灘灘火熱的刺痛:“那些領導也應該學會顧全大局,不要遲到!全世界人民都得等著他們才行是吧,我倆連夜把余瀟的解剖分析做完了,那么重要的發(fā)現(xiàn),卻在這里干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有,還有這些人難道就沒有那么一絲罪惡感嗎?多少人就因為他們的決定家破人亡,他們現(xiàn)在還是那種高高在上的破樣!”
“以后你就懂得了,說不定還會享受這些。要不我們先吃點東西?”老湯有點吃驚地看著我,他輕輕地搖醒了自己,笑著說。
“解剖了那個活東西你還吃得下去!”我嚷嚷起來。
“咱們上學的時候也沒少解剖人不是嗎,畢竟領導們要看一下,只要順利,你今年能拿到三倍于去年的錢。”看著邊說邊笑的老湯,我感到我的內心里陷下去一個大坑。那個坑是那么深,也許不是錢能填上的了:“我覺著事態(tài)有些失控了,這不是一家公司能夠解決的,這種類型的接觸應該交給那些最應該代表全人類的人,然后我們的發(fā)現(xiàn)應該公開,而不是被利用!”老湯看了看我,沉默不說話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透屏通訊終于接通,陸陸續(xù)續(xù)地有些人到了南美洲那邊的會議室里。又等了一小時,公司的擁有者——加德曼先生終于到了,他是公司創(chuàng)始人的孫子,他接近60歲,不過看起來沒什么精神,這和剛剛迎娶了女明星的狀態(tài)有些不符。確認了下那些人里沒有卡所長,老湯要開始匯報了,這次他還是站著,不過語氣不緊不慢:“昨天,余瀟,哦,不好意思,是余副所長的神經(jīng)元內發(fā)現(xiàn)了一些有鞭毛的細菌,這種個體相對簡單的細菌通過光信號傳遞信息,以此它們在人的體內構成了一套類似人腦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梢圆聹y其擁有了相當?shù)闹腔?,融入了神?jīng)系統(tǒng)的細菌說不定可以處理人類的神經(jīng)信號,說不定它們還能分享人類的視覺,聽覺,嗅覺,觸覺,甚至思想。根據(jù)余副所長的情況,很有可能它還擁有釋放神經(jīng)物質干預人類思考的能力,甚至可以做到控制人體細胞形態(tài)。我懷疑那只蜜蜂的智力其實來自這種細菌。另外我后來以它的化學特征找到了正常人體標本里,在神經(jīng)元里也有這種細菌,只是它實在是太小了,一直被我們無視了。”
“那為什么昨天余瀟體內的那種細菌被黑罐控制了?”加德曼詢問道。
“是光信號,黑罐發(fā)出的光,它們帶了復雜的命令和信息?!?/p>
難以抑制的,老湯的表情變得稍稍得意起來。是啊,他應該得意,這是如此重要又具顛覆性的發(fā)現(xiàn),可能對人類文明的軌跡都能產(chǎn)生及其深遠的影響,我們說不定能拿到一個諾獎。我從昨天晚上一遍又一遍地想著,將其公開會產(chǎn)生什么影響。然而透屏對面的人啊,竟然對此毫不在意,剛聽了兩分鐘,他們甚至已經(jīng)不耐煩了。
“我們能掌握黑罐的技術嗎?就靠我們自己,能不能掌握。”加德曼先生還專門在“自己”兩個字上加強了下語氣。
面對管理者們的冷漠,老湯盡量隱藏著自己的失落。像是在掙扎著什么,他想了一會兒才回答:“等那些克隆體成熟了,我們可以給它們裝上遙控神經(jīng),到時就可以進入罐子里面試試?!?/p>
突然,未來的所長仰頭看了下天花板,嘴角露出了絲微笑,那是無奈的嘲諷,他繼續(xù)說著:“而且我們必須保證它死的時候黑罐是開的!或者說黑罐開著的時候讓它死。”
南美洲的會議室里一下子炸了鍋,老湯明顯是在利用這些大人物們,他們都因驚恐而失去了耐心,有說服他們鋌而走險的機會。他繼續(xù)說著:“它飛得很慢,而且看樣是得進到黑罐里面才能操作,我們讓它出來,”說著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就完事了,東西就是我們的了,也就沒有什么可以怕的了。”
南美那邊沒有立即回復我們,而是掐斷了信號。面對漆黑一片的透屏,我沒有坐下,只是叉腰喘氣地繼續(xù)站著,憤怒地懷疑著這里的一切,包括我自己。這算不算是一個文明對另外一個文明的預謀宣戰(zhàn)?它的惡意到底是為了什么?我們冒險對它的謀殺到底會招致什么?但是,但是它把余瀟變成了那個樣子,是不是殺死它才是安全的。可惜!真的太可惜了!萬一它真的被殺死了呢?這些都是全人類及其重要的科學發(fā)現(xiàn),竟然就要這樣被隱瞞和銷毀了。不管它是不是有惡意,我們也把事情搞得像是鬧劇,為的是僅僅是一家公司的盈利和它對權力的追求。而我在這里一直協(xié)助著,完全沒有反抗,是懦夫,也是幫兇!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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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宇鐳
題圖 | 電影《2001:漫游太空》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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