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倫海姆戰(zhàn)役 第六天凌晨

? ? 施密特終于度過了平靜的兩天。

? ? 自從一天內(nèi)被三次偷襲后，軍士們?nèi)诵幕袒?，草木皆兵，行軍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前方幾百米的道路一定要一步步排查過才敢走，稍微密一些的林子就要向兩側(cè)搜查一百米才放心，哪怕在安全的路上走也要放慢腳步、頻繁整隊，生怕山兩側(cè)突然竄出敵人。全軍上下，高度緊張，高度疲憊，走不了多遠就得休整。次夜睡覺，將士們總是驚醒，警戒報告響了三次，沒有一次真的來了敵人。僅僅過去一天，士兵們臉上就滿是疲態(tài)。

????照這樣下去，敵人無需偷襲，他們很快將無再戰(zhàn)之力。

? ? 因此，施密特下定決心：必須把敵人逼出來，跟他們決戰(zhàn)！

? ? 敵軍能在森林茂密的山上靈活機動，或追或撤毫無困難，必然在山上修建了便利的道路，而且在路邊設(shè)置了多個據(jù)點。不論從特蕾西婭的實力還是前日交戰(zhàn)的經(jīng)驗來看，南軍埋伏此處的兵力絕不會多，若被他們找到據(jù)點逼迫決戰(zhàn)，他們絕無落敗之理。

????邁耶早年流亡在外，沒有受過軍事訓(xùn)練，其實就是個流氓，現(xiàn)在被埋伏嚇破了膽，一口就把指揮權(quán)交給了他。其他將領(lǐng)都是明智之人，也立即同意了這一決定。

????第三天（霍倫海姆戰(zhàn)役第四天）上午，除了留守地面保護輜重的人外，其他人都登上兩側(cè)密林覆蓋的山坡，小心翼翼地向上搜尋。

? ? 當(dāng)天午后，他們發(fā)現(xiàn)了那條南軍借以穿梭山林的小道。沿著這條路走，又很快發(fā)現(xiàn)了敵軍的據(jù)點，很可惜所有東西都被帶走了。

????全軍大大松了一口氣，再也不用提心吊膽時刻提防偷襲了。施密特當(dāng)即下令兵分三處，一部分走山谷保護傷兵和輜重，另兩部都上山兩側(cè)直接走小道。雖說是小道，比起之前大氣不敢喘的行軍，反而還快得多。此時，他們山上山下立體行進，互為側(cè)翼，高處行走在南軍的出兵線上，時刻巡邏，敵人根本沒有偷襲的可能。

? ? 這兩天里，他們處處防備，早早休息，早早醒來。一路上的南軍據(jù)點都已無人守備。這預(yù)示著敵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意圖，提前撤退。雖然這意味著敵人可能有反擊的企圖，不過，也代表他們不敢和己方碰上，不得不退兵。也就是，士兵們終于可以暫時不擔(dān)心被襲擊了。

? ? 因為樹林里不方便扎營，他們就夜宿在南軍的據(jù)點周圍相對平整的地上。當(dāng)然，為了以防萬一，他們已再三檢查過，據(jù)點內(nèi)外沒有爆炸物，也沒有任何源石裝置。

????抱著安然的心情，施密特在沒有放松警戒部署的前提下，舒服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眼前還是安靜的夜晚，驚醒后耳中已充斥著戰(zhàn)場風(fēng)聲。

????士兵們不斷大聲叫喊，急促的腳步聲混著踩踏斷枝落葉的碎裂聲，讓施密特一個機靈站了起來。

????“怎么回事？”他沖出帳外，看到整片林子到處都是士兵匆忙跑動的景象，所有臨時營帳里還不斷有和他一樣的士兵慌張地跑出來。

????沒有人顧得上回答，他想看向前方，卻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北軍，騎著摩托的北軍，迅速地沖過營地，一路上不斷投擲著什么，有一輛甚至就擦著他駛過，他翻了個滾，發(fā)現(xiàn)在他們身后更多的步行著的北軍，零零散散不知覆蓋了多大的范圍，也在邊靠近邊投擲些什么。

? ? “閃避！找掩體！”他原本還一片混沌的大腦猛然被那些飛舞在空中的物體嚇得清醒大半，邊跑邊指揮組織防線。

? ? “為什么沒有警報？”

????那些物體落到地上，就發(fā)出極大的響聲，并射出強力的紅光；同時冒出濃厚的煙霧，并伴有刺鼻的氣味，迅速彌漫遮蔽了大片林木，嗆得眼睛、鼻子火燒般灼痛。凌晨天還未明，陰沉的森林中濃煙滾滾，妖異的紅光四射交聯(lián)構(gòu)成可怖的立體網(wǎng)格，刺耳的警報聲此起彼伏、讓人無法忍受。這一下，還迷迷糊糊的士兵也頓時清醒了，再堅強的士兵也不得不放棄了，都本能地向山下逃跑。

? ? 前方一大片營地的士兵就這樣驚慌失措地跑下山去，南軍戰(zhàn)士們立馬如一把尖刀插入軍陣空隙，他們帶著特制頭盔，不管不顧向北軍縱深穿插，一路只是丟著那些東西。

? ? 他在恐慌的驅(qū)使下向山下跑了一段，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東西沒有任何殺傷力，于是大喊道：“別跑啦……咳咳……捂住口鼻！”

? ? 他的聲音淹沒在巨大的雜音里，不知有多少人能聽到，他又手忙腳亂地摸出通訊器，轉(zhuǎn)向營地里側(cè)厲聲呵斥：“快阻止他們靠近——”

? ? 他突然愣住了，那些騎著摩托的人在原先屬于他們的建筑旁跳下車，一些護衛(wèi)在建筑旁，另一些則飛快地取出各種裝置，在建筑各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操作著，很快這座建筑突然傳出一股強悍的能量波動，他看到那建筑周圍所有正倉皇逃跑的和試圖阻擊敵人的士兵突然像遭到大力錘擊，一下子暈厥過去。

? ? 那玩意不是檢查過絕對安全的嗎？

? ? 他猛然清醒過來，環(huán)顧四周，還想再組織反擊。刺耳的聲音弄得他鼓膜生疼，嗆人的煙霧令他淚如泉涌，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心煩意亂，根本不能思考。所有人都在瘋狂地跑，哪怕是很多從恐慌中冷靜下來的人。濃霧阻隔了視線，雜音使士兵聽不到指揮，想要反擊的人只能艱難地向同袍跑去，然而凡是有聚攏跡象的人團，很快就被北軍蒙上布迷昏，或者用大盾推倒被俘。由于剛剛醒來，很多人未著裝甲甚至沒有武器，被大量騎著野地摩托的南軍輕松擊倒。

????山林兩片四千多士兵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打蒙了，一窩蜂向山下跑，直到低海拔的林子邊緣，施密特才算真正清醒過來。他想到那些煙霧和聲音很快會消散，死死盯著山上，“全軍整隊，準(zhǔn)備反攻！”

????“停手！快停手！我們不是來打仗的！”山上這時卻傳來大喊。

????迷茫的軍士紛紛把眼睛看向施密特。施密特定睛看向高據(jù)山坡的南軍防線，排布嚴(yán)整的一眾士兵前走出一個拿著擴音器的軍官，正在朝他們喊話。

????“北軍的兄弟們！先停手！我們這次不打仗！否則，剛才扔的就不是煙霧彈了。我們這次來，是想商量一個停火協(xié)議。”

? ? ?；?？周圍頓時嘈雜起來。停火，必然要把這條山上通道交還給他們，那豈不是又回到之前被動挨打的局面？????

? ? 施密特不說話，看看山上。

????“我知道，來這打仗不是你們的本意。你們中有很多人，并不想攻打特蕾西婭殿下，都是被特雷西斯逼迫，才不得不替他賣命。我們也不想打仗！我們來此防守，也是出于自衛(wèi)，總不能等著特雷西斯夾擊我們?。〉?，先前交戰(zhàn)，我們已經(jīng)都算是完成任務(wù)了，現(xiàn)在沒必要再違背本心打個你死我活了！”

????“上校！”通訊器傳來急呼，“山下發(fā)現(xiàn)南軍隊伍！”

????施密特看了一眼周圍的將士，拿起通訊器，“他們來干什么？”

????“開著車來的，老遠就打出旗幟，說是送些食物和藥品。經(jīng)過檢查，確實沒帶武器！”

????眾將官都聚集在施密特身邊，聽完這話都轉(zhuǎn)頭向上看去，那人又開始說話：“你們應(yīng)該收到我們送來的東西了吧！一點糧食和醫(yī)療服務(wù)，算是我們談判的誠意！你們的人不少帶著傷，去醫(yī)療車?yán)锟纯窗?！?/p>

????有將官面露不悅地說：“我們有醫(yī)療兵，為什么要用他們的藥？”

? ? “是啊，萬一在這里面做了手腳呢？”

? ? “不一定吧，他們?nèi)粝胂魅跷覀?，為何剛才不下死手？?/p>

????眾將官都七嘴八舌說起來，憂慮之情溢于言表。南軍已經(jīng)成為他們眼里要十二分小心的對手。

????“可是……”通訊器那邊插入話題，“我們已經(jīng)探查了他們的醫(yī)療車，看起來很不錯……”

????眾將官聽到這，一時沉默下來。施密特見眾人難以決斷，先接過擴音器對著上面喊道：“南軍兄弟，多謝好意，我們確實也不愿再戰(zhàn)，如果你們所言不虛，我們就此暫時停火；但要是有所欺騙，我們也不得不盡軍人的本分了！”

????上面馬上回應(yīng)道：“我們的承諾絕對屬實，你們盡管放心！今后我們絕不會主動出擊，也請你們別做出格動作！”

????于是，在山坡的密林中隱約出現(xiàn)了一條分界線，雙方各自在線內(nèi)安分下來。大致檢驗過食物和藥品沒有異樣，看著幾名傷員在醫(yī)療車內(nèi)處理好傷口，所有將官的心也漸漸緩和下來。

????到午飯時，幾位將領(lǐng)圍坐一周，邊吃邊聊起來。

????“你說，他們這是真停火嗎？”

????“看這樣子，應(yīng)該是真不會打了。他們兵力畢竟有限，我看今天這些人很快也要調(diào)走的。”

? ? “就算不是，只要我們好好警戒，也不會有什么問題。挨打也該有經(jīng)驗了。”

? ? “反正我們是不能主動出擊了，很多同袍還在他們手里哪?！?/p>

????“我看最大的問題，是這短暫的停火協(xié)議結(jié)束后怎么辦?！笔┟芴胤畔嘛埐耍迦朐掝}，“我們不可能停在這不走了，總有一天要走出布爾森林，總有一天特雷西斯會找上我們。到那時，我們該怎么辦？任由他安排，去送死嗎？”

????說到這，氣氛凝重下來，大家都嘆了口氣。

????“唉，是啊，縱然能和平一時，不能和平一世啊。特雷西斯早就盯上我們了，不可能再放我們活著回去?！?/p>

????“我看，不如投降王女殿下算了！”一個將官把碗狠狠一放，“本來她才應(yīng)該是我們的王！”

????此話一出，仿佛說出了所有人早就有過但沒有說出的想法，大家都紛紛應(yīng)和起來。

????“對對，效忠殿下總比去當(dāng)特雷西斯的炮灰好！”“就是，殿下憑借這微末之地抵抗了這么久不落下風(fēng)，她哪里像朝臣抹黑得那樣德不配位？我們也都是王都長大的，殿下王者之風(fēng)，吾等當(dāng)從之！”

????“看南軍這個戰(zhàn)法，就算我們活著回去，也未必打得過，說不定最后啊還是要投降的！照這樣說，還不如早投降的好！”

????這句話惹得大家都笑起來，好像就這么決定了似的，只有邁耶把盤子一擲，站起來怒喝道：“想投降？你們就不考慮自己的前途性命了嗎？”

????諸將聞言，都轉(zhuǎn)過頭來，滿面陰沉地看著邁耶，可他繼續(xù)說道：“諸位將領(lǐng)，你們真的覺得特蕾西婭可能抵御攝政王嗎？你們投降一時，難道特蕾西婭就能存活下來，讓你們投降一世嗎？就算她真的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各位同僚，你們都是有家室的人哪！你們的父母家人可都還在攝政王掌控下哪！你們自己當(dāng)然可以跑，可他們怎么辦呢？”

? ? 這話說完，原本還火熱的氣氛瞬間冷寂下來，將領(lǐng)們重又感到戰(zhàn)爭的陰云籠罩在自己身上。施密特本來被說的心潮澎湃，此刻也一時低落下來。他原本就對王女懷有敬意，對布爾森林三戰(zhàn)絕妙的計劃也不得不生出欽佩之感，剛才幾乎就決定立刻投奔特蕾西婭了，但現(xiàn)在，想到被軟禁在領(lǐng)地的父親，熱血梗在心口，冷卻下來。

? ? 咬咬牙，他對周圍人說：“我去跟南軍交涉，看看有什么解決辦法。如果不成，與南軍溝通的事被攝政王知道，你們就說是我一個人的責(zé)任?！?/p>

? ?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不再回頭。

? ? 山上為孤身前來的他讓出道路。有一人早已等著了。

? ? 聽施密特說出他們的困境，那人笑著點點頭，“我們早有準(zhǔn)備了?！?/p>

? ? “我們會營造出你們被全體殲滅在此的假象。上校只需向特雷西斯發(fā)送假電報，偽造出步步戰(zhàn)敗的情況即可?！?/p>

? ? 施密特一驚，想了一想，喜色溢于言表。

? ? 是啊，如果他們叛逃，被特雷西斯知道后，正好有理由收拾他們背后不配合的家族勢力；但如果他們?yōu)橥瓿扇蝿?wù)“壯烈犧牲”，不僅特雷西斯抓不到任何把柄，而且家族還可以此為由拿回一部分權(quán)力。

? ? 只是……“我們一萬有經(jīng)驗的老兵，被全殲在布爾森林……我沒有質(zhì)疑貴軍實力的意思，只是，恐怕特雷西斯不會相信吧？”

? ? “您說的對，上校。只要讓特雷西斯知道我們的實力就好。您還不知道吧？我們的特蕾西婭殿下現(xiàn)在正率軍在北方內(nèi)部作戰(zhàn)，他們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的實力將讓特雷西斯不得不相信?！?/p>

? ? 看施密特還要問，那人笑著回答道：“我們伏擊時的術(shù)師，就是這支力量的一部分。他們的實力您是知道的?！?/p>

? ? 施密特這才有些放心。雖然只是幾個照面，但那批術(shù)師的強大毋庸置疑。如果去北方內(nèi)部征戰(zhàn)的士兵都是這般剽悍，不由得特雷西斯不信他們戰(zhàn)敗。

? ? 當(dāng)然，他也不甚相信這是南軍的平均實力。

? ? 那人又說到：“這當(dāng)然還不足以說服攝政王。但我們與特雷西斯卻有著信息差，他并不知道我們究竟有多少兵力。上校可以謊稱我們在此有一支秘密部隊，數(shù)量可以模糊，但足夠完全殲滅你們。事后，我們會將貴軍整編，派往山谷東西兩側(cè)出擊，把你們自己偽造成這支所謂的神秘部隊，以讓特雷西斯相信?！?/p>

? ? 施密特問道：“這樣……那確實足夠有說服力，可是時間一長，特雷西斯總會懷疑我們的身份。這又要……？”

? ? 那人笑著擺手，“的確，只能瞞過一時，但已夠了。您還不知道，您的父親施密特公爵早已暗中歸靠殿下，我們可以把您軍中家屬都接到您父親的領(lǐng)地暫時安置，等以后再慢慢轉(zhuǎn)移?！?/p>

? ? 施密特又是一驚。他還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居然暗中聯(lián)絡(luò)殿下?；叵肫鸶赣H榮耀的一生，他略微理解父親對王室的忠誠，但還是謹慎地問道：“我有什么方法能確認這一點嗎？”

? ? “等您出谷安定下來，我們可以替您取一件公爵的信物回來。當(dāng)然，目前這只能看您對我們的信任了?！?/p>

? ? 施密特猶豫再三，說道：“這還是由軍營弟兄自己來決定吧?！?/p>

? ? 他回到軍營，把整個計劃告知中高層將領(lǐng)，包括如何偽造戰(zhàn)報、如何安置家人，再由他們選擇怎樣告知各自的部下。

? ? 軍營里出現(xiàn)小小的吶喊，然后越來越大，是歡呼和大笑，連成一片沸騰的海洋。在疲憊低落的軍隊里，歡樂是需要理由的，這理由往往難以出現(xiàn)，有時又簡單異常。他們可能不那么相信南軍，但可能相信的是長官的父親，更可能的是不相信攝政王，但最可能的，僅僅是相信一絲希望罷了。

? ? 軍官們不同于士兵。他們的喜悅更平和，或者說比起喜悅，更多的是悵然感恩，以及驚訝與懷疑。

? ? 她怎么可能逃過重重包圍深入攝政王的腹地？

? ? 施密特抱有同樣的疑惑。但這不重要了。當(dāng)聽到周圍營地里上騰云霄的喜悅的嘈雜聲時，他知道，這已是最好的結(jié)果。

????對于已經(jīng)創(chuàng)造出一個奇跡的特蕾西婭殿下，多期待幾個奇跡也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