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溫暖干燥的風(fēng)擦過耳際，空氣中梔子花香在氤氳彌漫。

推開虛掩的白漆木門，坐在窗臺上靜靜翻書的畫中人就這樣映入眼簾。熹微晨光將他棕色的發(fā)絲渲染得近乎透明。光暈輕柔撫過他精致的眉眼，以致眼底柔光似水潺潺。似是正讀到什么有趣的內(nèi)容，產(chǎn)生了共鳴，他唇畔泛起溫柔的笑意。

高貴優(yōu)雅，溫柔俊秀，是令天使都眷戀的面容。

他合了書，轉(zhuǎn)過身來，笑意盈盈地看向立在門口的有些局促的小姑娘：

“今天怎么來了，小凌煙?！?/p>

“我……”凌煙愣愣看著身材高挑的金碩珍走向她，不，準(zhǔn)確來說，是走向彼時(shí)14歲的她。靜靜立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的凌煙，本就通紅的眼眶漸漸濕潤起來，一時(shí)間竟分不清是回憶還是現(xiàn)實(shí)，她聽見自己脆生生的聲音，“泰亨哥哥讓我今天來找他玩?！?/p>

金碩珍彎下腰，輕輕地揉了揉一臉?gòu)雰悍?，無比稚嫩的小凌煙的頭發(fā)，笑眼彎彎：“可惜啊，某只大懶蟲還在呼呼大睡。我剛做了曲奇，小凌煙想吃嗎？”

14歲的凌煙一聽到又有福能嘗到珍哥的手藝了，立馬眼睛放光地使勁點(diǎn)頭,“當(dāng)然當(dāng)然！”

當(dāng)金碩珍把一盤精致的曲奇擺上桌時(shí)，乖巧等在一旁的凌煙立即伸出了手，“吧唧”就塞進(jìn)了嘴里，口中瞬時(shí)間彌漫起蔓越莓的清甜香氣。

“好……好吃?！彼贿呉荒樞腋５亟乐?，一邊口齒不清著對珍哥豎起大拇指。

金碩珍笑道：“慢點(diǎn)吃，別噎著了。喜歡就都吃完，不用給泰亨那小子留?！?/p>

凌煙嘿嘿笑著，其實(shí)那時(shí)的她心里很清楚，溫柔如珍哥，要是泰亨哥哥真的想吃的話，他一定會為他再做一份的。

“哥，好香啊~大清早的，你又在禍害……”金泰亨懶洋洋打著哈欠的欠扁聲音從二樓的拐角傳來，不一會兒，他亂得如同雞窩的頭發(fā)就喧賓奪主地闖入了在座兩人的視野中。在看清那個(gè)鼓著腮幫子，眨巴著大眼睛盯著他的姑娘是誰后，果斷地失語了。

“你怎么在這兒？”此刻的金泰亨仍舊魂不附體，游離在九天之外。

金碩珍忍著笑打理著自家弟弟不堪入目的發(fā)型，嘆了口氣：“你把人家叫來的，怎么現(xiàn)在反倒忘了？”

金泰亨的額頭剎那爬滿了黑線，熬夜吃雞果然壞事，這回臉丟大了。

凌煙但笑不語，但那種明顯將金泰亨看透了的幽幽眼神委實(shí)讓他心神一顫。

“咳咳……”為挽救弟弟于“水火”，金碩珍適時(shí)轉(zhuǎn)移話題，“哥還烤了蘋果派，等再涼些就拿給你們吃?！?/p>

吃貨本貨的凌煙覺得自己實(shí)乃置身天堂，激動道：“珍哥你太棒了！以后哪個(gè)女生會有那么好的福氣嫁給你呀！”

“嗤……”金泰亨聽聞，很不給面子地嗤笑了聲，撇了撇嘴。

看著弟弟這副吃醋的別扭樣，金碩珍無奈地?fù)u了搖頭，索性攤牌：“我有喜歡的人了。”

“哇...珍哥喜歡的人，她是什么樣的？”

“她...有一雙很美的鹿眼，還彈得一手好鋼琴，在我心里，永遠(yuǎn)那么優(yōu)雅又堅(jiān)韌。”談起自己所愛的人，金碩珍眼里滿滿沉淀著深情。

他笑著看著面前的小姑娘若有所思，這才發(fā)覺，

她如水的杏眸，溫婉恬靜的神韻與他心中的人有著如出一轍的氣質(zhì)。

啊……他和泰亨還真是親兄弟，嘴角的弧度不禁愈發(fā)上揚(yáng)。

“我知道泰亨為什么喜歡你了?！?/strong>一不留神，心中所想就冒了出來。

只留下身邊一臉不可置信（Hiong，你竟然出賣我？?。┑睦系芎鋈徽骸罢l說我……我我喜歡她了！我才不喜歡她那種平板身材的小妹妹呢，我還是更喜歡成熟性感的大?姐?姐！誰會對未發(fā)酵的饅頭感興趣啊?！庇仓^皮愣是剛了一組沒皮沒臉的慷慨陳詞，17歲的金泰亨脫口而出后，后悔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彼時(shí)凌煙一張小臉“騰”的漲得通紅：

如果尷尬因子有形可觸的話，那一定是片汪洋大海，臉上大寫“尷尬”的三人迷失在漩渦里，越卷越深，越卷越深......

金泰亨原本瓷白的臉因凌煙的一席話如今已紅得要滴出血來。

只有金碩珍無奈笑笑，再次“吭哧吭哧”出來擔(dān)起“解圍”大任：“我知道，小凌煙啊一定是太想吃蘋果派了。至于西瓜沙冰，哥保證，下次一定做給你吃?！?/p>

“對...對......”臉紅成紅富士的小姑娘，頭越來越沉，終于磕到桌上當(dāng)起了鴕鳥。半晌，勉強(qiáng)抬起一點(diǎn)頭，強(qiáng)制轉(zhuǎn)移注意力道：“珍……珍哥，你的夢想是不是當(dāng)廚師??？你廚藝這么棒?！?/strong>

原本眼角眉梢都暈染著笑意的金碩珍倏然神情一僵，如水眸隱入天然偏棕的發(fā)梢，唇畔依舊勾著笑，卻怎么也讓人聯(lián)想不到名為“喜悅”的情緒。

凌煙蹙起眉，微張著唇，眼淚已經(jīng)濡濕了臉頰。閉上眼的瞬間，她看見14歲的自己依舊一臉懵懂而渴盼的神情。耳畔流過珍哥落寞悵然的嗓音，是再聽一遍都無比心痛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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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句話時(shí)的笑容，太過疲憊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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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驀然想起珍哥的二十歲生日，那天，金伯父慈愛地?cái)堊∷募?，自豪地向大家介紹這是金氏未來的繼承人。那時(shí)的她竟然還傻傻地以為，珍哥有著與父親一樣喜悅的心情。

對不起，珍哥。

真的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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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眼朦朧里，溫情和睦的夏日早晨在一番霎那的天翻地覆間，被濃重的烏云，密不透風(fēng)的冷意所取代。墓前樹邊，圍著一圈黑衣紅眼的親眷友人。

凌煙記得這里，一輩子都不會忘了這里。

那天，濟(jì)州島的海風(fēng)太冷，刻骨銘心的冷。

金泰亨一身黑衣，孑然一身立在冷風(fēng)中。黑色的發(fā)絲被綿密的小雨所濡濕，服帖地順著額頭垂下去，蓋住了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眸。他無聲無息地站在那里，滿身的孤寂與絕望，仿若與她相隔了一整個(gè)世紀(jì)。

他們與黑白相片上溫柔微笑的那人，又何嘗不是相隔了一整個(gè)世紀(jì)，

她聽說，珍哥是被毒死的，毒死在自己常年辦公的書房里，不知是什么劇毒，死相極其恐怖。

而第一個(gè)發(fā)現(xiàn)他的人——是他呵護(hù)備至的親弟弟，金泰亨。

那是何其深入骨髓的絕望。

凌煙至今，不忍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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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最近，總是常常會夢見過去的事情。

凌煙倚在窗前，望著窗外波光粼粼的大海。

星星還未隱去的清晨，封鎖在黑匣子里的記憶終是化作夢魘纏繞上她刻意遺忘的心臟。

她一直都在逃避，逃避過去，逃避田柾國，逃避——

她已然猜到些許卻害怕無法承受的真相。

好像只要不去回憶，就真的不會再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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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shí)......很想念，很想念珍哥，想念他無時(shí)無刻不溫暖的笑眼，想念從前他們四個(gè)人愉快地在一起打打鬧鬧的時(shí)光，偶爾犯了錯，他也會寵溺又無奈地替他們這群小鬼頭都扛下。

好像只要有他在，他們就什么也不用害怕。

一直溫柔 而 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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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海風(fēng)微涼，她仿佛又看見沉沉夜幕下，被Fiona強(qiáng)行拽走的眼角艷紅的金泰亨，又看見失魂落魄，身影踉蹌的田柾國，也看見了縮在海邊，傷心得不能自已的自己。

輕輕拭去眼角的淚，她在癡心妄想些什么呢？

回去？...回不去了......

曾經(jīng)的親密無間就像陳列在玻璃柜里的水晶飾品，

一旦碎了，便也只能——碎了。

所謂“精美絕倫，流光溢彩”，皆淪為了對記憶里那令人唏噓的曾經(jīng)的哀悼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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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濟(jì)州島的最后一日，她買了一束新鮮的百合花，出現(xiàn)在這個(gè)季節(jié)的百合，實(shí)屬異類?？墒遣环恋K在進(jìn)花店的第一秒，她一眼就相中了它。

百合，是與珍哥最相配的花了吧。

她來到那棵枝椏光禿禿的無花果樹下，輕輕將百合擺在素白的墓前。她知道，珍哥其實(shí)不在這里，他的骨灰早已隨著大海漂向了世界各地，和他一直渴望自由的心一樣?？墒牵瑦鬯娜艘琅f給了他一個(gè)陸地上的家，在每年的任何時(shí)刻，予以他團(tuán)聚的溫暖。

“珍哥，我很想你?！绷锜熯煅手_口。她手指掠過墓前另一束有些干枯了的百合，和一株新鮮純白的玫瑰，輕聲笑出來，笑得...眼眶發(fā)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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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滴在灰白的墓前地上，

一滴，兩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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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住些時(shí)日？”韓孝妍替凌煙攏了攏圍巾，心下實(shí)在是舍不得。

“嗯......”凌煙微笑著，即便悵然，卻也依舊堅(jiān)持，“首爾還有一些事要處理，該回去了?！?/p>

“那好吧，我也不強(qiáng)留你了。”凌煙后幾日的沉默寡言她都看在眼里，可問她，她又不愿細(xì)說。韓孝妍心疼地把心事重重的凌煙攬進(jìn)懷里，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到了那邊，要開心?！?/strong>

凌煙身子一僵，隨即更緊地回抱住韓孝妍，聲音悶悶的透著鼻音：“我會的。你也要一直開心，孝妍姐?！?/p>

“凌煙啊，春天的時(shí)候，來濟(jì)州島看油菜花田吧。你不是一直很憧憬來著么，還說，像漫畫里的星星一樣?！?/p>

“會的，我一定會來的。”

?

年少時(shí)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期許，那些小心翼翼守護(hù)，卻最終支離破碎收場的期許，我相信，終有一天，可以一點(diǎn)一滴地拼回來的吧。

神明啊，拜托您，請?jiān)S我這樣一個(gè)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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